凌晏顺着裴锦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个年轻男子，丰神如玉，清逸出尘。

　　但最吸引人的，是一双眼睛。如水银里养着一点墨，黑沉沉的，透着淡漠疏离，让人一眼便能记住。

　　裴锦道：“凌晏，这画的是你吧。”

　　“你怎么知道？”

　　“你看这画像上的人，虽然你们的脸不一样，但这双眼睛，你不笑的时候，跟它一模一样。”

　　凌晏笑道：“那我笑的时候呢？”

　　“你笑的时候……”裴锦顿了一下。

　　你笑的时候，两只眼睛弯弯的。

　　裴锦没想到怎么形容，每次凌晏一笑，他眼里只有“好看”二字，但这话是不能说的。

　　于是裴锦接着道：“像只阴谋得逞的老狐狸。”

　　凌晏挑挑眉，点评道：“没大没小。”

　　裴锦嘿嘿一笑，“话说，是这画上的更像你本人，还是现在这张脸更像？”

　　凌晏歪着头思索了半晌，摇摇头道：“我也记不清自己到底什么样。”

　　裴锦一怔，“一个人怎么会忘了自己的模样？”

　　凌晏冷笑道：“大约是面目十分可憎吧。”

　　凌晏说这话时，表情算的上咬牙切齿，仿佛不是在说自己，而是提到了什么厌恶至极的人。

　　裴锦心中莫名一痛，低低唤了声，“凌晏。”

　　见裴锦如此，凌晏压下万千思绪，轻笑道：“傻子，我骗你的，怎么还当真了？只因我本身生得丑陋，故而总喜欢换副好看的面容，免得吓到别人。”

　　裴锦不愿揭穿他，于是顺着他的话玩笑道：“那想必你十分满意现在这副模样了？”

　　凌晏笑看着他，手伸向自己的脸，似是想摸一下的，却在即将触到时，又把手放了下来，“自然，这是我最喜欢的脸，算得上魂牵梦萦。”

　　裴锦笑着的脸垮了下来，不知怎的，脑子一昏，突然伸手捏了下凌晏的脸颊。让你喜欢，让你魂牵梦萦。

　　凌晏被突如其来的手捏得眼睛都睁大了，一脸不可思议，“你干吗？”

　　裴锦觉得手指有些发烫，他攥了攥手指，“没干什么，你脸上有只蚊子。”

　　“这个季节？”凌晏满脸怀疑。

　　“许是我看错了，”裴锦张嘴打了个哈欠，“我累了，睡吧。”

　　凌晏看着屋中唯一的床榻，“阿锦，你就睡这里吧。”

　　裴锦道：“那你呢？”

　　凌晏想了想，道：“园子中心的湖上有间水榭，我去那里就好。”

　　澜雪园本是建来供公主邀请贵人们赏雪赏花的，平日少有人来，所建屋子也不过是让公主临时小憩所用，故而只有一间卧房。

　　凌晏住进来后，也只有一人一虎，从没觉得不妥，此刻想来，竟一时只能去水榭凑合。

　　“去什么水榭，天气这么冷，到了夜里，湖心的温度岂是你能受得了的，”裴锦站起身，“还是我去吧。”

　　裴锦几步走到门口，正要开门。

　　“阿锦，就睡这里吧，一起。”凌晏开口道。

　　裴锦就等他这句话，凌晏话音刚落，裴锦已经躺在了床上，“快来啊。”

　　凌晏眨眨眼，一时失笑。

　　裴锦睡得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什么靠近自己，他睁开眼，发现是凌晏。

　　凌晏呼吸有些急促，紧闭着眼，许是觉得太冷，整个人缩成一团，迷糊中本能向着热源靠近。

　　裴锦伸手摸了下凌晏额头，竟是发烧了。

　　“凌晏？”裴锦低低唤了一声，凌晏没反应。

　　裴锦只好翻身下床，点了蜡烛，又找来丹药，“凌晏？”裴锦又唤了一声。

　　凌晏这次缓缓睁开眼，“怎么了？”

　　“你好像发烧了，先起来把药吃了再睡。”裴锦解释道。

　　凌晏呆呆地盯了裴锦一会儿，一翻身，背对着凌晏，“不要。”

　　裴锦“……”

　　任裴锦又喊了几声，凌晏只是闭着眼，不理他。

　　行吧，裴锦伸手捏住凌晏两颊，把丹药塞了进去，好在丹药入口即化，没多让裴锦费心。

　　裴锦熄了蜡烛，躺下刚要睡着，凌晏双手便攀了上来，裴锦一下清醒过来，睁大了双眼，心跳擂鼓一般，震得他轻轻颤了起来。

　　“殿下，好冷啊。”凌晏喃喃低语，撒娇般的语气，让裴锦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裴锦皱了皱眉，拉起脖子上的手臂，刚要放回去，凌晏却又凑近了些。

　　“殿下，冷……”凌晏显然是烧糊涂了，挪动着把脸放到裴锦胸口，“别走。”

　　裴锦闭了闭眼，终是放下凌晏手臂，伸手抚上凌晏的背，轻轻拍了几下，凌晏在这安抚下，慢慢沉睡过去。

　　裴锦手放在凌晏背上，因着凌晏微弯的姿势，可以清晰感受到他背上凸出的脊骨，瘦的有些惊心。

　　听着凌晏沉沉的呼吸声，裴锦却是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直到天边微现鱼肚白，这是裴锦近十八年人生中第一次失眠。

　　凌晏醒来时，发现裴锦不在房中，他走出房间，在园中转了大半圈，才发现裴锦坐在湖边一块石板上，呆呆望着湖水。

　　阳光照着湖面，微风吹来，湖面荡起层层波纹，阳光跳跃着映在裴锦脸上，使得那张英俊的脸看起来不甚分明。

　　凌晏站在长廊中看了一会儿，而后开口唤道：“阿锦。”

　　裴锦听到声音，扭过头来，阳光在他侧脸投下阴影，那双时常明亮的，含着笑的眼睛，此刻显得有些愣怔。

　　他愣愣地看了凌晏一会儿，终是起身迈步走了过来，在凌晏面前站定，伸手抚向凌晏额头。

　　凌晏下意识往后一仰，裴锦的手摸了个空，二人同时愣住。

　　裴锦收回手，自嘲一笑，“你看我，又做这种多余的事儿。”

　　凌晏解释道：“阿锦，我不是……”

　　裴锦没让他说完，“凌晏，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恐怕不能陪你一起去沧傲国了。不过你放心，我已传讯给师父，让他另派人来照顾你，你且在这儿住几日，人很快便到。”

　　凌晏一向温和的面庞骤然绷紧，“为什么？”

　　“我说了我有事要……”

　　“说实话。”

　　裴锦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自己看起来很是狼狈，裴锦想笑一笑的，可惜努力了半天，终是放弃了，“那你告诉我，殿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