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晚辈此行目的,霍老将军应该也知晓了吧?”宴徐行直言不讳道:“不知将军可否愿意相助?”
霍老将军并没有回答他,反而道:“权利是一把好刀,人人都想变成持刀之人,却不知道这把刀是敌我不分的,一不小心便会伤了自己。”
“那刀也要放在自己的手里才稳妥。”宴徐行会意,“毕竟握在在自己手里,旁人想要谋财害命时,也能与他博个命不是?”
“不错。”霍老将军点点头,“老夫一生杀敌无数,父兄妻子全都死在敌人的手里,现在老了,也不贪恋这点权利。”
他大口喝了一杯烈酒,继续道:“老夫就是放不下那些追随多年的弟兄将士啊,他们可以马革裹尸,战死疆场,却不能成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宴徐行听罢,突然问道:“将军是否此次战败一事有所异议?”
“你想说什么?”霍老将军目光如炬,看向宴徐行。
“据晚辈所知,自从将军驻守边关以来,西夏从未在将军手中讨过好,便是最差的一次,也打了个势均力敌,这次怎么败的如此彻底?”
霍老将军想到那场惨败,不由地叹息一声,“此战,并非我军将士无能,而是官吏不作为之过啊!”
西夏作为与大仁接壤的边境国家之一,早些年间虽偶有摩擦,但一直对本朝称臣纳贡,但是自从西夏新贵李元昊把持朝政后之后,便撕毁协定,挑起了战争。
霍老将军也正是因此才驻守边境。
后来李元昊称帝,不再掩藏自己的野心,与辽国达成协议,共同抵抗中原朝廷。
西夏南部与大仁毗邻连接之地,有一条名叫“山界”的天然山脉屏障,延绵约2000余里。
这里是大仁防守的重中之重,依靠着山脉设防,便是他李元昊再怎么骁勇善战也无法突破防线。
李元昊善于用计,屡次带兵骚扰,终于摸透此地的布防情况,推测出想要突破这条边境,延州是关键。
“延州外围守将李城残暴自大,李元昊一出假降之计便骗得他大开城门,引狼入室。”霍老将军说的平静无波,只是将手中的酒饮下,“假降也就罢了,可他竟然将所有投降的士兵编入军中,叫他们里应外合,大败而退!”
“竟然还有这等事?”宴徐行诧异地问道,西夏入侵时,他正在江陵,对此事并不了解,只知道圣上发了好大一通火,斩杀了诸多官员守将。
“不止如此,那延州知府范无用更是懦弱无能,李元昊用样的戏码也骗过了他,这才导致延州之战惨败。”霍老将军说到最后眼光黯然了。
尽管在那之后有诸多将士拼死救援抵挡,但在士气高昂的西夏军面前节节败退,死伤惨重,最终也只是延缓了敌人进攻的脚步。
“如今我朝尚有忠烈被俘,可朝廷的这些‘忠臣良将’竟然只想着要分割老夫手中的兵权,当真可笑至极。”霍老将军说完,苦笑两声,语气轻缓地问道:“你说,这大仁还能走下去吗?”
“将军慎言。”宴徐行立刻出言提醒。
“不碍事。”霍老将军挥挥手道:“老夫一把年纪了,还在乎这些?这大逆不道的话,老夫也说过多次了。”
“霍老将军既然知晓,为何还要回京呢?”宴徐行不解地问道。
其实霍老将军只要不回上京,谁拿他也没办法,“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手里掌握着这么大的军权,没人能逼迫他做不想做的事。
“老夫也不瞒你,老夫确实不想回来。”霍老将军说的坦然,“可是若是不回来,那三十万大军便要饿肚子上战场,朝廷的粮草辎重迟迟不发,将士们无米无炊,无饷无枪,拿什么和西夏人拼?”
宴徐行沉默了,“此事,是朝廷无能。”
“老夫不怪任何人。”霍老将军目光透彻,“圣上想要夺回天下,太后亦想重回朝堂,权贵迷人眼,孰是孰非,谁又能说的明白呢?”
“霍老将军的意思是,你并不反对太后当政?”宴徐行问道。
“霍老将军笑着反问道:“太后虽是女子之身,但在处理国事的十余年里勤政爱民,呕心沥血,比所有男儿做的都要好,老夫为何要反对?”
这般言语过于倒行逆施,宴徐行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过了好半天,才道:“太后确实是一个奇女子。”
“可惜啊,刘家人看不明白这一点。”霍老将军道:“他们确实想让太后重回前朝,可为的不是天下百姓,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太后当政期间,天下安定,百姓富裕,本来只要这样持续下去,便是圣上长大了,也不能轻易夺去她的地位。
可是刘家人太能折腾了,原本一个小家族骤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财富权利,瞬间迷失了心智,做出了伤天害理贪婪愚昧之事。
太后还政最大的原因,便是刘家子弟惹出来的。
他们跑到一处府州胡作非为,对内残暴嗜血,拿百姓当作活靶子取乐,对外“自立为王”,口出狂言,扬言这天下会是他刘氏的天下。
此事被揭穿后,举国震惊,百姓上书“万民书”请求朝廷重责刘氏一门。
刘氏当即断臂求生,将那一系的子弟全部杀之以平民愤,而太后迫于百官压力,退居后宫。
这才保全了刘氏一族到现在。
但是尝到过甜头的人怎么会愿意再次过苦日子呢,如今的刘氏虽然实力大减,但依旧掌握着大部分势力,随时想着卷土重来。
宴徐行若有所思,抱拳道:“今日听霍老将军一席话,晚辈受益匪浅,但晚辈却觉得,凡事有因有果,太后因刘家的扶持得以站在前朝,刘家也因为太后的纵容而肆无忌惮,这一些都是命中注定之事,事到如今,晚辈只想着辅佐圣上彻底掌管天下。“
他说罢,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晚辈知晓将军顾忌甚多,但既然将军给出仁明殿的暗示,又愿意在此相见,必然是思虑的。还请将军给一个准话。”
霍老将军深深地看了宴徐行一眼,直言道:“刘家已经找过老夫了,他们以粮草为要挟,要老夫将兵权交给他们。”
“霍老将军并没有答应。”宴徐行断言道,对于这件事他没有一丝意外,粮草乃是边关中最重要的辎重,确实能决定几十万大军的生死,刘家以此为筹码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但老夫也没有拒绝。”霍老将军道:“刘家人也许不敢明目张胆地断了我军补给,但他只要做些小动作,那老夫手下的三十万大军将会被置于险地。”
刘家人要是再疯狂些,便是直接坑杀了他们也不足为奇,延州就是一个例子,那些贪婪无谋的知府守军都是刘家举荐的。
宴徐行以手点杯,敲打出不大但节奏鲜明的曲调,“也就是说,只要晚辈能解决粮草补给一事,霍老将军也许能择明君而待之?”
“当然。”霍老将军答应的很痛快,“圣上是先帝的骨肉,先帝与老夫一同征战沙场,老夫相信圣上不会亏待边关将士们的。”
他不求朝廷能够多么地重视武将,但只要不太过于偏颇,他也就知足了。
大仁虽然富裕繁华,可是边境的安危太重要了,强军是保护国家安定的最后一道防线,容不得半点疏忽。
也不知道是不是霍老将军的错觉,他总觉得大仁的军队强上一分,江山便能稳定一分。
“既然如此,那霍老将军不妨再等等。”宴徐行心口一松,淡笑着道。
“哦?”霍老将军来了兴致,“这么说,你们已经有了对策?说来听听?”
“好事不怕晚,时间到了霍老将军自然会知晓。”宴徐行笑眯眯道。
霍老将军看着宴徐行不露声色的脸,微微垂下眼,“也是,这种事自然是知晓的人越少越好,如此,老夫便静候佳音了。”
说完,他举起一杯酒。
“霍老将军客气了。”宴徐行端起酒杯,恭敬道:“还请将军拖一拖刘家,相信不日便能见到成果。”
霍老将军喝下酒,摆摆手道:“旁的事不好说,但拖刘家一段时间老夫自问还是能做到的。”
“刘家断不会太过逼迫将军,他们还指望将军能主动让位,帮着他们收拢军心呢。”宴徐行笑道。
“哼,他们当真以为老夫不知晓他们想指定的人是谁?”霍老将军冷笑道:“一个贪生怕死的废物也想做三军将领,简直是痴心妄想!”
宴徐行的心思转了转,“看来将军已经有了信任的接替之人。”
“要说属意某人还不至于。”霍老将军道:“但是目前本朝武将稀少,不得已而择之啊。”
霍老将军年纪大了,加上这次战败,他确实已经回不去了。
重文轻武已经成为当下趋势,现在的军中不过是靠着老将硬撑着罢了,后辈太过于年轻,恐无力叫将士们臣服。
“既然如此,不如晚辈举荐一人?”宴徐行的脸上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晚辈保证此人定能叫将军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