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样的诡异又尴尬的气氛中,徐飞月要出来了。
随着水座上的鼓声渐歇,数十人从后方的水榭里踏着碎步走了出来,她们身穿颜色明亮的衣裳,姿态优雅,轻移漫步。
来到水座中央站定后,低沉的乐声响起,而姑娘们也随着乐声舞动起来,一步一动一步一转,向着前方踏步而歌。
这就是踏歌舞,敛肩含颏掩臂松膝摆背拧腰倾胯,每一个动作仿佛经过精心设计,将少女的婀娜展现出来,让人看了情不自禁地跟着拍手相和。
不多时,乐声渐小,歌声骤起,一个身姿高挑的女子悄无声息地加入姑娘们的舞步中。
因为隔地远,谢颜等人看不清她的样貌,但从她灵动的舞步来看,必是那徐飞月无疑。
徐飞月的舞步干净利落,既有少女的婉约轻盈,又带着一股坚毅果敢,生生地将那节奏明快的踏歌舞染上了几分血性。
“这就是徐飞月的舞啊!”谢颜等人看的如痴如醉,恨不得自个也跟着跳上一曲。
“怨不得我那几个不中用的兄长沉迷勾栏美色,便是我也想享受一番。”吕文娟喃喃道。
谢颜深以为然,姑娘们的一举一动都如此美好,她要是有钱有权,指不定怎么去“祸害”人家呢。
连霍珩都不禁感慨万千,“能有这番盛世之景,大仁的将士们在边关苦守数十年也值得了。”
他们拼上性命也要守护的,不就是这么一个歌舞升平繁花似锦的太平盛世吗?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众人不知如何作答,便将目光落在水座之舞上。
徐飞月一舞罢了并没有离去,而是等其他姑娘退下后来了一场独舞。
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
徐飞月随着乐声起舞,她的舞里有盛世有美景,还有那无处诉说的情怀与浪漫。
一道火光在水座旁的湖面上亮起,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火光便直破天际,在半空中绽放,像是金色的雨撒向人间。
“是打铁花!”宴筝惊喜地叫出声。
这还不算完,这道铁花还未完全落下,另一道铁花已经在空中绽放,又如同天女散花般绚烂。
一道又一道铁花相继盛开,将夜晚点亮,也将两岸及水面上的众人唤醒。
他们兴奋地呐喊着尖叫着,对着满天繁花挥舞着双手,共赴盛世之约。
“真漂亮。”谢颜的眼里被金色的光点浸染,这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宴徐行,要是他也能看到这般美景就好了。
霍珩的目光从空中悄悄地移到谢颜的脸上,那张笑脸让他会想起小的时候,他带着谢颜一起去上元节灯火的场景。
一样是漫天的金色的雨,一样是两个高兴的人。
她看着花,他看着她。
霍珩的手在腰间摸索片刻,张了张嘴,唤道:“阿颜,我……”
“什么?”谢颜似乎听到霍珩的声音,转身问道。
“就是……”
霍珩话还没开口,又是一道铁花飞上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霍珩迟疑了片刻,将手中的东西放回腰间,心想,等打铁花结束再说好了,现在先让她高兴高兴。
两人的话简短又小声,所有人又被打铁花吸引,并无人看见他们的动作。
只有吕文娟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恰好看见了霍珩谨慎又迟疑的动作。
她双手握成拳,暗自下决心,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堵一把。
待到徐飞月表演完毕,打铁花也落下帷幕,众人才从那场酣畅淋漓的表演中回过神来。
“太厉害了。”乔晚凝赞叹道:“也知道那样的舞要练多久。”
她也会点舞,但也只是自娱自乐罢了,上不得台面。
谢颜也感叹道:“都说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是怕是不容易。”
作为一个毫无“才学”,只会暗搓搓写话本子的“废物”,谢颜由衷地佩服那些钟灵毓秀之人。
像是方才徐飞月的那个动作,给她十年的时间,她都未必能学会。
“今日能观徐姑娘一舞,便是不枉此行。”乔晚凝笑的温柔。
大多人都知道乔晚凝身子不好,为了她的安全,乔丞相很少让她出门,难得有机会见到这样的美景。
“这有什么,等你成婚了,有的是机会来看。”吕文娟大大咧咧道。
谢颜听了却有些尴尬,她想到王夫人说乔王两家联姻之事,也不知道乔夫人有没有问过乔晚凝的意见。
乔晚凝一直爱慕宴徐行,而自己这个宴徐行的夫人竟然跑到乔家道船上,和她一共赏乐观舞,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虽然她和乔晚凝一直表现的很客气,但她们能感觉的出彼此的尴尬和不自在。
“那个,各位吹了半天冷风,也累了吧?我叫下人送些热茶来,大家坐下来歇息歇息如何?”乔晚凝作为东道主,热情地招呼着她们坐下。
众人也感觉有些冷了,刚想回答,却被便被吕文娟抢了话,指着水面道:“霍珩哥哥,你看船尾那边有人在放河灯,你陪我一起去放好不好?”
“不必了。”霍珩想也不想地拒绝了,“要起风了,船面不稳,还是呆在船里为好。”
“怎么会?大家都在放。”吕文娟急急道:“听说放河灯可以祈福呢。”
“我不信这些东西。”霍珩地摆手,“要去你自己去。”
“你!”霍珩说话没有给吕文娟半分薄面,她直觉得鼻子一酸,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霍珩就这么厌恶自己吗?
“不如我陪你一起吧?”乔晚凝开口道:“正好我也想放个河灯给祖父祈福,宴夫人和宴姑娘也一起去?”
乔晚凝这样邀请,谢颜也不好拒绝,笑道:“那便同去。”
吕文娟最想一起去的人还是霍珩,见谢颜也要跟着去,她眼睛转了转,转悲为喜,“好,那大家都一起去。”
人多就人多吧,正好一起做个见证。
于是几个人便相约去了船尾,
可惜的是霍珩半路上被乔家大公子劫了去,说是要和他一起喝酒聊天。
男子在一起自然要比女子自在些,霍珩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吕文娟再次咬碎了银牙,她到底招谁惹谁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欺负她?
她故意走在最后,招来婢女低声吩咐几句。
众人来到船尾,乔家婢女送上河灯。
四个人分别在船尾两侧将河灯放入水中。
莲花河灯在河面上随风飘荡,寄托着一个个美好的祈愿,它们将带着这些祝福流向远方。
“我幼时也爱放水灯。”乔晚凝忽然开口,“那时候我还在爹娘的身边,爹娘很宠爱我,知道我喜欢水灯,便时常带我去放着玩。”
乔晚凝想起那段美好的往事,恍如身在梦中,“我小时候爱读书,三岁习字,五岁诵诗,七岁便会作词,祖父见我有这样的才学,便将我养在身边。”
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也没有人问过她的想法,她就这么被带离了爹娘的身边,从此失去自由。
数不尽的书要看,道不尽的艺要学,还有这张脸,时刻要露出微笑,像带着一张装模作样的面具。
谢颜不明白乔晚凝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也听出了她话中的孤寂,便耐心给了回应,“乔丞相也是关爱小辈。”
在某种意义上,她和乔晚凝是一样的,身边只有一个父亲,大多时候都孤独地与文字作伴。
“祖父当然是疼爱我的。”殊不知这个疼爱是有代价的,乔晚凝笑的凄凉,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荣幸,只要她不知好歹地想要逃离。
“遇到宴度支是个巧合。”乔晚凝又道:“那时候我病的很重,差点儿以为自己要死了,便求了祖父,去大相国寺烧一柱香。”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她拖着病体在佛祖面前祈祷,希望来生能做一回自己的主。
在一个转角处,她听见两个人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凡事莫要强求,缘分到了自然得偿所愿,施主不妨一心向善,修个来世之果。”
“哦?本使可不这样想,来生如何与今生有何干系,本使只求当下。”
“阿弥陀佛,今生之因,来世之果,凡事皆有定数。”
“这种话可不像是一个和尚能说的出来的话。”
“老衲只是说了该说的话,佛祖慈悲,可佛终究止不了恶。”
“那只能说你的佛不管用,本使就不同了,下辈子本使保证不了,但这辈子便倾尽所有,也要保本使的人喜乐一生。”
这个承诺如同一把尖刀刻在乔晚凝的心中,时刻提醒她,这样的人有多珍贵,他能带个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宴度支是去求姻缘的。”乔晚凝自嘲地笑笑,“可惜啊,我始终没有变成他心中的那个人。”
说完,她目光清亮地看了一眼谢颜,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变化。
可惜谢颜始终面带微笑,不喜不怒。
她心里明白乔晚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可那又如何,谢颜从来都不信鬼神,她只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宴徐行心中另有他人也好,幸得美人爱慕也罢,现在的宴徐行是她谢颜的人。
而她只要抓住了,便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