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柳令漪身穿一身月牙白色的小袄，头顶别了一根素簪子，宋禧站在她的身侧，穿了一身银白长袍，头上别着白玉冠。

　　宋禧点燃三根香，跪在蒲团上连拜了三下，才将香插好，回头就看见柳令漪将柳令溶的牌位取了下来，拿在手里，坐在了蒲团上。

　　宋禧微微惊讶，取下牌位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他刚要说话，就看见柳令漪的眼泪滚滚落在牌位上，立刻又用袖子拭去，生怕弄脏了牌位一般。

　　宋禧蹲在她脚边，用帕子温柔地擦去她的泪水，柔声道：“筠筠，别哭，如今陈冤已雪，大仇得报，嫂嫂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

　　柳令漪忽然问道：“你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宋禧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算账。”

　　柳令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最讨厌算账，小的时候我一看这账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就要发困，

　　母亲常常为了这个打我板子，她是按照当家主母来培养我们姐妹的，所以看账理家几乎就成了我们姐妹的必修课。

　　可我志不在此，我向往大好河山，想和阿弟一样去学骑射，那时候因为有阿姐护着，所以我总是坦然地胡闹。

　　可后来阿姐不在了，我只能放下了弓箭，转头钻研账本女红这些我最讨厌的东西，谋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只有这样，你父亲才会来替你求娶我，这是我可以想的，唯一一条为阿姐报仇的路。

　　母亲庆幸我能一夜长大，常常求神拜佛，只有我总是会想，若是当初死的人是我该多好，阿姐那样厉害的人，若是她来替我报仇，肯定是轻而易举。”

　　她抱着牌位，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楚楚地看向宋禧，“我嫁给你，本来就是想要利用你为阿姐报仇雪恨，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罢，在我心里，这世界上的所有事都要为阿姐报仇让步。”

　　宋禧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现在事情都已经结束了，你没有必要把这些都告诉我……”

　　柳令漪坚持说下去，“我原本算好了一切，唯有喜欢上你这件事，是唯一的变数，我不想骗你，也不想骗我自己。”

　　宋禧苦涩的心又因为这一句‘喜欢’而重新泛起涟漪，“你对嫂嫂的感情我明白，我对大哥也是一样，又怎么会怪你恨你呢？我只是怕你不要我……毕竟我以前可是个混账。”

　　柳令漪重重吐出一口气，“是挺混账的。”

　　宋禧将柳令溶的牌位重新放回去，郑重地磕了一个头，“兄长，嫂嫂，宋禧已经长大，能够独当一面了，你们在天之灵也可以放心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筠筠的。”

　　柳令漪眼底的泪光闪烁，也随着他磕了一个头，她哽咽道：“阿姐，你看，筠筠如今长成大人了呢，总算没有辜负你的教养之恩。”

　　月芙匆匆过来，表情十分焦急：“二奶奶，孙小姐病了。”

　　“宝珠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小芽儿说这几日一直有些不舒服，知道二奶奶忙，便没敢来打扰。”

　　“胡闹！”柳令漪迅速起身，就要往外去。

　　宋禧也跟在她身后，“我陪你一起去！”

　　月芙拦在他前面，“二爷，只怕您去不得，刚才有内监传了口谕来，让您即刻进宫呢。”

　　“这里有我呢，你别误了正事。”柳令漪按了按他的手，便立刻赶去了宝珠房里。

　　“好好的怎么会病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柳令漪伸出手，摸了摸宝珠的额头，滚烫的触觉让她一颗心立刻揪了起来，“病得这么重怎么没有人去请大夫，你们都是死人么！”

　　柳令漪深谙后宅这些拜高踩低的手段，宝珠是养女，养父母又早殇，所以她下意识地便认为是这些人在故意慢待宝珠，才大发脾气。

　　她待下人一向温和，甚少露出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顿时吓得屋子里的下人连大气都不敢喘，最后还是小芽儿上前把事情讲了个清楚。

　　“二奶奶，我们姑娘这是心病啊！前些日子四姑娘的死讯传到府里，我们姑娘便狠狠伤心了一场，可怜她连哭都不敢当着人的面，只能在晚上躲被子里偷偷地哭。”

　　小芽儿跪在柳令漪脚边，字字句句都是真心实意，“二奶奶千万别怪罪我们姑娘，恕奴婢多嘴，小孩子是不懂大人的恩怨的。

　　从前四姑娘和老夫人照顾她，她便只记得她们的好，如今二奶奶对她更好，所以她虽然伤心，却不敢在您面前表露出来，就连病了也不敢叫大夫……”

　　原来是这样，柳令漪叹了一口气，“你们也由着她，还不快去找大夫！”

　　小芽儿‘唉’了一声，忙小跑着去请大夫了。

　　柳令漪伸出手，温柔地抚上宝珠被汗水打湿的鬓发，明明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顾虑这么多……

　　她心疼地看着宝珠，打水洇湿了帕子，敷在她的脑袋上。

　　宝珠嘴唇干裂，迷迷糊糊地呢喃：“母亲……母亲……”

　　柳令漪拉着宝珠的手，温声道：“宝珠别怕，婶婶在呢。”

　　宝珠似乎是陷入了噩梦中，嘴里不停发出一些呓语。

　　柳令漪将她抱在怀里，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柔声唱着歌哄她。

　　“母亲，母亲，救救我的母亲！”

　　柳令漪顿时噤了声，贴在宝珠的唇边听了起来。

　　宝珠的眼角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呜咽道：“曾祖母，求求你救救母亲吧！”

　　她轻轻摇了摇宝珠的胳膊，“宝珠，你说什么呢？”

　　“宝珠好怕……宝珠什么也没看见！”

　　柳令漪抱着宝珠，感受到她的身体发出剧烈的颤抖，似乎是怕极了。

　　“宝珠，别怕，告诉二婶婶，到底怎么了？”

　　宋宝珠忽然从她怀里坐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

　　“祖父……祖父要勒死我母亲，呜呜……曾祖母，你救救我母亲吧！”

　　柳令漪的耳朵‘嗡’的一声炸开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宝珠，太阳穴砰砰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