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府，江都县。
张辅的任务是吸引南军主力，且战且退。
可想而知，这一路上，燕军不断溃败逃窜，狼狈至极。
将士们本就带着伤，逃跑也就算了，然而，是姚广孝的脑回路不同常人，要求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留下一批人断后。
更过分的是，这些留下断后的，全都是重伤员。
说白了就是诱饵，为了拉扯徐辉祖追上来，给燕王腾出时间。
这些人开始还装模作样抵抗一番，后来干脆不打了，只要被选中，直接留在原地等着投降。
谁料成为俘虏后，迎接他们的并非杀戮和虐待，而是第一时间送去医治，就连饭菜也比燕军要丰盛许多。
张辅逃到江都的时候，实在不想走了。
清点过人数，从一万两千人，只剩下不足五千。
徐辉祖很快就追了上来，却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在江都城外扎营休整。
虽然没有开战，但是，每天都会有飞箭传书，就是用箭矢绑了劝降书射进城中。
张辅一开始并未理会，攻心之策而已，直到这一天……
一名亲兵急匆匆跑进来，神色慌张地说道：“将军，敌军又射进来大批劝降书，而且，而且……”
张辅已经麻木了，说道：“让他们射吧，记得把箭矢留下，正好咱们缺箭，越多越好。”
“将军，这次的不一样……”
张辅这才发现气氛有些异样，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亲兵递上劝降书，说道：“您自己看吧！”
张辅疑惑地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晕过去，幸好被亲兵扶了一把，才勉强站定。
“燕王殿下……败了？”
亲兵回道：“现在整个江都都传遍了，恐怕是真的。”
张辅百转焦急，拿着劝降书，前请寻找姚广孝。
“军师，这是……”
“老衲已经看到了。”
张辅急忙问道：“这是真的吗？”
“目前还不得知，不过，老衲已经派人去核实了。”
姚广孝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
张辅却急得不行，说道：“不行，我要出城去接应殿下！”
“如果殿下真的败了，你拿什么接应？”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吗？”
姚广孝叹了口气，说道：“局势还不明朗，这份劝降书有可能只是吴王的诡计，还是等探马回来，再做打算。”
张辅摇头道：“如果殿下成功打进京城，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吴王又不傻，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殿下入主京城，反而无动于衷？”
在他们的视角中，城外带队的是朱允熥本尊。
孰不知，中军的黄龙大纛只是个幌子，大军刚刚出城，朱允熥就悄悄折返回去了。
姚广孝一时难以反驳，只好说道：“如果殿下败了，那就没有希望了。”
“不行，我要去接应殿下！”
“张将军，不得莽撞！”
姚广孝拦住张辅，说道：“你现在出城就是送死，解决不了问题！”
“总比留在这鬼地方，眼睁睁等死的好！”
两人争论不休，这时候，又一名亲兵风风火火跑进来。
“张将军，军师，不……不好了！”
张辅心里咯噔一声，赶忙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南城门被人打开，有百余兵士逃出城，降了！”
姚广孝神色大变，说道：“速速关闭城门！”
亲兵说道：“回军师的话，已经关了！”
姚广孝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幸好敌军没有趁机攻城，否则，江都就完了。”
张辅感觉事情不简单，便说道：“我出去看看！”
来到南城门，却看到这里聚满了人，喧闹不止。
而且，城门外还有人在喊着什么，只是离得太远，听不清。
“张将军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众人这才纷纷噤声。
张辅走上前，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所有人低着头，似乎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全都不吱声。
张辅打眼一扫，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便问道：“马三保，你来说！”
马三保本是燕王府的宦官，因为其身材高大，知兵习战，朱棣起兵之后，便将其带在身边。
此人曾跟随朱高煦偷袭金川门，后负了伤，这才跟随张辅撤离。
眼见张辅问起，马三保只得说道：“张将军，你听听外面！”
张辅沉着脸，侧耳倾听，外面似乎有人在劝降，而且，听声音似乎靠的很近。
他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当即下令：“弓箭手随我来！”
说罢，带着人直奔城头，命令弓箭手准备。
一众弓箭手却犹豫不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动手的意思。
张辅怒道：“都愣着作甚，让你们准备杀敌，聋了吗？”
马三保赶忙说道：“将军，您还是先看看吧！”
张辅更加狐疑，探出头去向下俯瞰。
紧接着，他整个人愣住了。
城下确实有人在劝降，然而，离奇的是，这些人竟然是燕军！
就是跟随燕王，埋伏在栖霞山的那些人。
一瞬之间，张辅全都明白了。
燕王失败的消息是真的，这些人已经成为南军俘虏。
想明白这一环节，他的心情大乱。
“叛徒，杀了他们！”
马三保赶忙劝道：“将军不可，他们并未携带武器，没有恶意。”
张辅怒道：“他们抛弃殿下，归顺了朝廷，此乃不忠不孝，如何杀不得？”
“将军，朝廷并没有为难他们，全都赦免了，而且，有些弟兄们不愿继续留在军中，朝廷不但发了安家费，回乡还能分到田，这是仁君所为啊！”
张辅更加愤怒，反手拔出腰间的刀，架在马三保的脖子上。
“马三保，殿下待你如何？”
马三保并未惊慌，沉声道：“咱家是个阉人，本就低人一等，可是，在燕王府的这些年，殿下并没有将咱家当作奴才，而是和普通弟兄一般，咱家心中甚是感激。”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背叛殿下？”
“咱家何时背叛殿下？”
“你的心向着朝廷，还不算吗？”
“张将军，咱家并非向着朝廷，看看身边的弟兄，这仗打到现在，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如今缺医少药，粮食也不充裕，再耗下去，定要他们死了才算罢休吗？”
张辅脸色黢黑，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缓缓将刀撤回来。
他再次探头向下看去，猛然发现，人群之中有些面孔非常熟悉，竟然是半路上被自己选中断后的那些……
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张辅心中咯噔一声。
虽然是姚广孝的意思，但是，发布命令的时候，他心里是非常抗拒的。
大家都是一个战壕杀出来的弟兄，如今身负重伤，非但得不到照顾，还要被选中断后，虽说大局为重，任凭谁谁，心里也不会好受。
这些人亲自前来劝降，意味着什么？
若是朝廷发下诏书，大家并不会往心里去，甚至会以为朝廷想把自己骗出去，再一刀杀了。
可是，这些人冒出来，情况就不同了。
他们的每一句话，对于城内的燕军来说，都是致命打击。
怪不得有人开城逃走，而徐辉祖没有急着进攻。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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