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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黄雀

  确认火盆里的纸张已经彻底成灰,正准备离开时,瞧见下属依旧面带不甘的神情,早已满面沧桑的汉子摇摇头,忍不住停步又多提了两句:

  “和他们做对手,你要学会习惯失败,步步为营的同时,以保全自己为最上。”

  \"至于那枚鬼戒……,这事不能急,只要他还在外面未返回,我们就还有机会。\"

  这次为了更直观迅速的了解到相关情况,他们所在地方离江陵张家大本营极为靠近。

  加之杜何波一事是临时改变计划,行动难免仓促,若是那些张家人顺着杜何波近期关系网再查深些,真的容易顺藤摸瓜直接查到这里。

  只是可惜了这些年费心苦心才的布好的局。

  他伸出手,想灭掉最后一份油灯火光:

  “走吧,若是等他们全然抽出手调查,会来得很快。”

  没等年轻秀才应下,另一道似冰冷又似戏谑的声音陡然响在两人耳边:

  “那可不,都从土里爬出来了,不找你们找快点,怎么安心带小孩玩呢?”

  烛火微微摇晃,只照出了稍显扭曲的影子,和那只堪堪靠近它便无力垂落的大手。

  轻微的响动并不能惊醒更远些的左邻右舍。

  月光下,血气逐渐弥漫出房屋。

  ………………

  都说一样的米养百样的人,同样的血色下,有人是难得忙碌,有的人却是难得发呆。

  江陵张家。

  坐在房顶,看着头上那几乎被乌云罩去大半的月亮,张河山一动不动,思绪仍停留在才结束的族审之上。

  但公审的结果最后出乎所有人意料。

  在宣布重判后,那位本家审判者走下台,来到了父亲面前。

  他听见了那位年幼却挂着执法长老腰牌的孩子在他父亲耳边的低语:

  “我带了药,可以治愈张百乐身疾,只有一颗,需要你用除保住亲信外,剩余全部贡献换取。”

  “同时,你对子女的抚养权,归于族内。”

  自家父亲近百年的贡献除了用于保住一些族叔,剩下的全部都用在保住张萧萧性命身上。

  他可以很明显的看出,那一瞬间,父亲似乎老了几十岁,他没有抬头,但依旧长长叩首,应下了这份惩罚和恩赐。

  不可否认,那一瞬间,张河山自己其实也松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那个时刻站出来反驳的后果。

  之所以依旧站出来表态要为父亲替死,其实是……是因为需要父亲活着赎罪,是为了自己其他同系族亲和兄弟姐妹在审判结束后的未来。

  人活着才会有影响力,有最后的情分维持,死了就真的什么都不是。

  牵连了全族的罪人子女……不是所有人都会理智对待的。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活。

  再接下来,那位执法者将张萧萧与那杜姓的外人安排进矿山做矿工,刑期到死那天为止。

  而父亲那些亲信下属,原本被牵连惩处得最重的那批,也被这位换成了另一个惩罚。

  “张隆品张隆胡张隆瑟……共27人,对上思城一应情报事务涉密过深,不宜原地受处,跟我回本家接受教诲,服劳役。除有族亲以功劳换取,不得归。”

  本家,一个所有人想去又不想去,也不敢去的地方。

  哪怕此刻是在回想,张河山也可以肯定,那一瞬间,不少族人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而在那之后,他听见了关于自己的宣判。

  “我觉得,你也有罪,需要跟我回本家重学规矩。\"说着,对方停下看了眼四周,又补充道:

  \"我住处,缺杂役。”

  本家的杂役,比外家杂役更无未来可言。

  在又一轮判投结束后,他成为杂役这一项,被全族全票通过。

  盯着头顶上空完全分不清的黑沉乌云,张河山叹口气。

  虽然说换个环境挺好,也成功让自家身上背负的敌意减去一大半,让自己妹妹张熙能不被针对。

  但从本该前途无量的公子少爷,瞬间掉落至连普通分家人都不如的小厮……他只恨自己还只是二十多岁。

  明明一开始想的就是能保住妹妹他们的基础地位不被牵连就很好了……现在太平了反倒纠结是不是光阴蹉跎

  唉,但凡自己再年长几十岁,自己肯定就成熟起来,没那么多心气可言了。

  正想着时,墙角传来些微动静,张河山眼睁睁看着一个少女一扯裙子,利落爬上墙头,又翻上屋顶。

  他当即打出了手势:

  ‘你怎么过来了?’

  来人正是他小妹张熙。

  “哥,没必要打手势,我去找人时确认过了,家里已经空了大半,他们都出去了,附近没人睡觉。”

  眼睛下意识瞪大了些,又迅速恢复原状,张河山努力维持住长兄该有的沉稳:

  “你去找谁了?怎么知道的这些?”

  瞅了瞅自己兄长,张熙扯了扯身上看着就很庄重的衣裙布料给兄长看,摇头道:

  “我想去再找找那位把你带走的本家人,被荆族叔在他住处不远处拦下来了,回来时发现周围住着的族叔都不在家,门口古婶让我别乱跑,去不出任务的族亲那待着,于是过来安慰下你。”

  她一本正经:

  “明天就看不到了,今天多看看,顺便让你再保护下我。”

  看了看自家同胞小妹,张河山无可奈何的点头:

  “他们应该是找那个什么杜什么背后的麻烦去了。”

  家里今天遭这么大罪,丢这么大脸,不可能白受。

  可惜了难得有这么大阵仗,这份功劳自己却捞不了,只能明天以杂役的身份蹭家里那帮小屁孩的车队一起回本家,然后去扫地。

  他思绪不由有些涣散飘远。

  杂役的工作太过普通,没有含金量,没有练过拳脚的普通人轻易就能干,比起族内其他行当,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功劳价值可言。

  而自己是以受罚的身份回去,初来乍到,又不清楚情况,身手很可能也没本家那些人好,大概率连屋子都进不去,最后只配去扫地。

  而按照自家扫地的功劳值计算,自己大概得给白天那位地位特殊的本家小孩扫七八十年的地不出错才能重新把自己捞出杂役行列

  犹豫了两秒,张河山希翼看向妹妹:

  “等你及笄来本家时,记得来看看我情况。”

  要是小妹你那时候能混出头点,记得分点功劳来捞捞哥哥我啊!

  看懂了自家哥哥眼睛里的疯狂暗示,张熙略略歪头:

  “你是听了下午姑表姐的话,也觉得去死比去本家做杂役赎罪好吗?”

  不,其实我觉得我小命还挺重要的。

  虽然本家规矩大,虽然杂役真的地位低,虽然心里确实有点不平衡和特别丢脸的难受感。

  但一是这是他应得的,二是只要还有时间,自己总有机会东山再起。

  真要说,本家里的机会,一定比自家多,甚至有机会重新进修。

  抛开丢脸和地位被一撸到底的难受,他甚至觉得这事同样是奖励。

  但前提是本家真的看得上自己水平,愿意给自己机会。

  想到自己连放野成绩都没有,回本家很可能真的只是吊车尾,张河山在心里垮了脸。

  和张熙一样,他已经没可能再重回幼年期参加放野。

  虽然他平时真的已经很努力的去弥补这份差距,但……从本家历练回的族人,和他们自己练的,真的很难是同一水平。

  他父亲在他这个年龄的时候,能吊打二十个他。

  面上,他却不动声色的摇头:

  “怎么可能,在哪徒刑不是徒刑,比起就这样死在家里,或者当着曾经族人面去徒刑,当然是去本家好,多少人想回去还没机会呢。”

  只是他们这种想回去绝不可能想是以杂役的身份进去就是了……

  “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我?”

  张熙:“你还记得姑表姐当时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

  张河山顺着张熙略略想了一想那位害了自己全家的狗屎姑表妹当时到底都表演了什么。

  哦,想起来了,那女疯子骂去本家就是去当狗,不如一死了之,还说了什么家规严苛,不近人情什么的。

  他当时只觉得本家那位最后那句话说的挺好:

  “你能在这说话,就是因为你姓张。”

  当时注意力都在这句话,哪里会在意疯子的言论?

  说起来,他真庆幸,幸好他这位又毒又蠢的表姐没疯到在宗祠里宣扬她那套所谓的自由与开化。

  “你别听她的。”

  几乎忘了刚才的愁绪两个字怎么写,生怕张熙想法真的被带偏,张河山赶紧仔细掰扯起里面藏着的东西:

  “那些西洋书说白了,不过也是另一套看似自由,又不同于我们现在的新规矩。”

  “所谓的自由和理想秩序,全都不过是规矩的包装。就好像朝廷总要扯他们是真命天子,我们也得跟着帮他们扯他们背后有神明扶持,宣传他们的正统性一个道理。”

  说的话语再怎么漂亮,也掩盖不了它们是规矩,是人为划定出来,为了管理下层民众的事实。

  “而且规矩好不好,要用时间证明,这套规矩太年轻了,还没黄家历史长,要缝补的地方太多。”

  真要说,西方那套“自由”论,还真没有自家规矩成熟完善,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

  “想完善它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多,我们家没必要插手。”

  “在我看来,它就算完善了也完全不适合我们家。就跟学堂里那些历史故事一样,咱们只需要知道他们背后其实是想干什么就够了。”

  “至于族内规矩该不该改,族老比我们看得清楚,真要觉得它厉害,早就插队跟风了。”

  远古走到现在,家里什么变革没经历过,西洋弄那什么文艺复兴,帝制改革时,自家都还有长辈被本家命令着去旁观过呢。

  对方写的任务记录一厚摞,年年都得派人维护检查,他小时候都还被老师(和现代汉语里的老师含义不太一样)喊去帮着重抄过。

  “再不济,还有本家衡量要不要调整。如果本家真觉得它们对我们有用,西洋那些规矩早就第一时间被他们发下来要求我们去琢磨了。哪可能只是和话本故事们摆一起。”

  忍了好一会,张熙终于忍不住表现出一抹不乐意:

  “我不是想问这个,我是不明白,姑表姐现在为什么会非要追求这东西?跟得了疯病一样。明明学堂有讲过。我现在还记得,讲课那天她就听了半盏茶,就没兴趣的睡着了。”

  张河山脱口而出:“因为她又蠢又无知啊。”

  眼看自家小妹对这答案表现出明晃晃的不乐意,张河山叹口气,彻底摆烂:

  “因为她没出去过,因为她觉得爹和小姑欠她,因为她只爱她自己又越来越贪心,因为她没能力在家里拿到自己要的,因为西洋规矩对她有用,可以作为借口和工具。”

  “比起外面,家里把规矩摆的太赤裸,太细致,大家都只有一条路。没有其他通路可言。”

  “她要是出去,没准还能混出一个才女名头受人追捧,在咱们家,就是条我们爹养的臭虫,没人看得起。你说,她那个性格,会不会想尽办法走?”

  “那你呢?你走不走啊?”

  左看右看,张熙凑上来,在张声音特别低的道:“今天家里管事巡逻队都不在,你出去照样也能闯出一片天地,可比去本家当杂役好……”

  越听越不对劲,张河山一把捂住自家妹妹越来越大逆不道的话。

  左右看了看,确定真的没人,他小声道:

  “别乱想,我不是张萧萧。族里也没对不住我。我真不想走。”

  “你千万别觉得不平,跟着自作聪明想耍什么花样,敢背族我真要打断你的腿的……”

  说着说着,张河山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顺着不对劲来源看向张熙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在背后的手,张河山看见了……迷药筒。

  还是对付族内叛族者特供版。

  张河山沉默看向自己妹妹。

  后者略脸红,不好意思的仰头讨好一笑:

  “对不住了,哥哥,你过关了。这是家主让我干的,他得防你学张萧萧,到本家后闹事,我也没办法。”

  “你放心,家里有任务也是真的!其他人真的都不在!”

  张河山:

  你可真是我的好亲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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