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剩了半碗饭,肘都撑住桌面,筷子平端,不知伸向哪盘菜,静止不动。
嘴唇启合,眉角抖动。时而窃窃私语,绝对第三人听不见。时而开心大笑,久别重逢的发小。
猪肉豆子们无可奈何发散着热量,直到与环境平衡。
老妈吃完了会叫。
找到一本花城,看看目录。不错,有篇纪实文学。讲广东小偷的。
好看,再好看眼睛也花起来。老妈的臊气把眼帘重重拉紧。
世界变成了虚无。
妹妹把他摇醒:“大懒猪,吃饭了。”
“不是吃过了吗?老妈吃完没?我洗碗。”
沉默一会:“老哥,这个问题难解。只能告诉你,现在要吃晚饭。”
难怪妹妹回来了。
木玲盛着饭,妈妈坐着等。
“睡醒啦!”她笑吟吟,等待。
“这回没做梦,因为知道嫦娥小姨在家里。”
“怎么变小姨了?”
“更水灵!”
哈哈,笑得自己家似的。
“洗把脸,你们先吃。”
回到客厅,老妹已经吃了半碗。她还没动筷。
“妹妹慢慢吃,小心噎着。”
“嗯,没事。姐姐做的菜真好吃。啊,好吃。这回一定考重点,盖过老哥,不用洗碗。”
“哈哈,妹妹真聪明,以后啊我洗碗。”
他目瞪口呆,开始夹菜。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荷兰豆。
“真的?以后都你洗!”
“吃饭别说话!”妈妈瞪一眼。
妹妹撇撇嘴。
“你呀你,客人来就睡懒觉。碗筷桌子都是木玲收拾干净。做饭洗菜炒菜一人做完。我都没动手!你们两个不学学。”
老妈不自觉的拉仇恨。
“阿姨,来了这么多次,不算客人了啦。已经当成自己家。妹妹高三了,学习任务重,可理解。耀武进山锻炼很辛苦,多睡会,有利于康复。”
一桌人都舒服。
吃完饭,洗了碗,她还在客厅。
“你们聊,我打电话给李老师。拉了好多天广告语。”
“好的呀!你去。早点回。”
“要不今天别去,陪她说会儿话。”
老天,聊一天了。
再聊下去,今晚住着不走了,完蛋。
“阿姨,做事要紧。你去吧。”温柔无比。
一进外婆家,表弟妹们围上来轮流展示新衣裳。
“大表哥,李老师买了两套,天天有喜欢的衣服穿。”
“大表哥,看,李老师买的。”滴滴穿着红裙子,手里晃着芭比娃娃,嘴里嚼着软糖:“广东的软糖好香啊。”
舅妈们艳羡笑着:“大学老师真好。广东人真有钱。耀武前程似锦。”
哈哈,电话边没人了。
表弟妹们都学会回拨,随时可以打。
舅舅的局长接过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李老师,我喜欢芭比娃娃。
唐朝肯定花了不少心思。
“回来了呀!廋了没?吃啥呀?摔跤没?”
“习惯。只有高中两年中断。廋是肯定,肌肉也更加结实。”
“太好了呀,明年我也进山。”
“哈哈,我的美女。”
“大表哥,李老师是美女吗?为什么说是你的呢?她没有爸爸妈妈吗?”
咯咯咯,哈哈哈,电话笑得疯狂,笑得颤抖。
“滴滴呀!你真聪明呀,奶糖好吃吗?”
“李老师,真好吃呀。快吃完了呀!”
“好。你最乖,通知大家把好吃的记下来告诉老师呀。”
“好的呀。”
一屋子奶味。
表妹走了。
反锁门,按掉免提,拿起话筒。
“问题的关键是你吃不下东西。”
“吃什么?野果?植物根茎?”
“能不说吗?怕你呕吐。”
“说吧!走到洗手间了。”
“青蛙。”
“切,广东吃多了。”
“老鼠。”
“哗,田鼠美味,补肾。”
“蛇。”
“抓几条毒蛇带回来卖给餐厅,赚不少钱。”
“我的纯真少女啊!没有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烤熟后全部塞嘴里!”
哇哇哇,电话里不停的呕吐。
抱歉,亲爱的,实在不想你进山遭罪。
其实,叫花鼠比叫花鸡好吃得很。
“只要不吃蚯蚓就好。你能吃的我也能!”声音有气无力。
我的天,进山意志无比坚定。
“还是放弃吧!蚊子多得要命。没水冲凉,睡石头上。野鸟的叫声鬼一样。不要挽惜,奶奶也没进过山,姜家堡历来没有女的进山。”
犹豫再三:“以后再说。”
两人开始飙英语。
他背了几首席慕容的诗,洋洋洒洒解析了一个钟。
电话里传来鼾声。
静静听了十分钟。
想起花园酒店里的鼻息。
想起木铃弹奏的秋日私语。
放下电话。
为了不影响外公外婆的休息,电话移到偏僻的杂物间。
已经半夜。
老爸在客厅等,烟雾缭绕里翻书。
“木铃要你明天下午去她家听琴。姑娘不错。琴棋书画拿得起来。下象棋不用我让子,能和一局。妈妈说,晚餐全是她做。你怎么看?”
“正常的同学关系。绝不早恋。”
“不要喊口号。我是过来人。”
噢,对,忘记,厦大的!
“我说话算数,该对谁负责就对谁负责。”
“嗯!这次进山有收获?”
拿出两对铁拳头,详细的说,只是省去了拳刺。
一片乌云突然加厚,闪电从天而降,黑夜如白昼。
惊雷如战鼓,震天。
他泣不成声。
老爸老泪纵横:“我没见过爷爷奶奶。听说从外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装在缸里的遗骨。”
把烟塞嘴里叼着,哆哆嗦嗦。
拿起一个钻形铁拳头,轻轻擦拭。
仿佛在摸太公的手。
巨雷打得灯泡摇摇晃晃。
“太公这对铁拳头失踪很久。好啊,回来了。奶奶怎么说?”
“一对我,一对唐,传下去。”
“四虎们有打电话回来。唐做事长辈们都喜欢!只能传给她。”
“能不传吗?”
“奶奶的话一定要听。当然,新时代,她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
“她愿意!”
“什么?”
“她遇到疯子了。”
一道大闪电劈在斜坡顶上。
照亮爸爸惨白的脸。
倾盆大雨泄下。
“疯子出,血成河。自从太公太奶去世后,姜家堡再没来过疯子。怎么跑学校去了?”
“不知道。等我回去问派出所。”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唉,我们都是重点大学生,不应该迷信。可你这梦境实在无法解释。太公们的事没人会告诉你。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带出去的人回来的都是遗骨。姜家堡那一代人断掉,只剩妇孺。”
喝杯茶,吸口烟。
烟雾袅袅,无数魂灵在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