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出身陇西,边地小门不值一提。”李平安回答的很客气。
听了这话,吴质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顿时安心了不少。
陇西李氏的名头,在现在这个时候,确实不值一提。
吴质吹捧道:“哪里,哪里,陇西高门,我亦是早有耳闻了。”
嘴上说的好听,他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要如何报复了。
“怪不得带着妻子来观行刑,原来是个边地蛮子。”吴质心中又添了几分轻视。
李平安见吴质面带笑容,也不清楚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便继续说了下去。
“在下有幸,被夏侯将军赏识,现任征西将军府参军,比不得季重兄在王上面前任职。”
“嗯?”听到夏侯这两个字,吴质变得有些慎重。
征西将军夏侯渊,那可不是好惹的,深受曹操信重。
吴质哈哈一笑,夸赞道:“夏侯将军那可是朝廷擎天之柱,伯平兄能在长安任职,想来也是腹有韬略。”
“客气,客气。”李平安也和他虚与委蛇。
“几位贵客,您的酒菜都来了。”
小二手脚麻利的又重新将盘子摆上,酒倒满。
“几位要还有吩咐,尽管招呼小人。”
说完,小二倒退着出去了。
回头看看,心中放松了下来,这二位看起来好像是真的交好了。
只要不在他们酒楼打起来,怎么样都行。
“来!”吴质端起酒杯来,“今日能有幸与伯平兄相识,实在当浮一大白。”
二人对坐而饮,随后的交谈中,吴质也是颇为风趣。
谈话间,李平安如沐春风,一时间甚至都忘了,自己不过是与他初识。
能以贫寒之身,爬到日后的高位,除了才学,过人的交际本领,自然也是吴质的强项。
李秀宁在一旁冷眼观瞧,心中断定,这个吴质绝对不简单!
见李平安还真和他聊了起来,李秀宁有些无语了。
伸手在桌案之下悄悄掐了李平安一把,搞的李平安身子一哆嗦。
“你......!”
刚想回头质问,李平安忽然反应过来了,自己怎么就和吴质聊起天了?
“伯平兄?”
见李平安突然闭口转头,吴质觉得有些奇怪。
李平安赶紧掩饰道:“这看天色,也快午时三刻了,下面该行刑了吧?”
吴质顺着看向下面的刑场,端起酒杯来,挡住了自己的笑容。
“想来,也快了。”
原本曹丕和曹植在争位,曹丕没觉得自己占了什么上风。
那个才学出众的弟弟,给他带来的压力着实不小。
谁成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曹丕包括他的智囊们都没料到,曹植竟然自己先出事了。
醉酒之后,在魏王宫内胡来,一下子引得曹操大怒。
而吴质此来,便是要亲眼看看,这公车令是如何死的,回去好向曹丕汇报。
毕竟幸福来的太突然了,曹丕还有些将信将疑。
感觉自己的笑容好像有些过于幸灾乐祸了,吴质放下酒杯来,转移话题试图掩盖一下。
“伯平兄今日怎会带着嫂夫人一同来观这刑场?”吴质出言问道。
李平安解释道:“我夫人亦是出身边地,我凉州之人民风尚武,区区行刑之事还吓不到她。我们初至邺城,听闻此处有官员要被斩,这才出于好奇上来看看。”
“原来如此,没想到嫂夫人还是女中巾帼,失敬失敬了。”吴质客气了两句。
李秀宁点头示意:“让吴先生见笑了。”
李平安再次倒满了酒杯:“话说季重兄为何来此观刑?我看季重兄的样子应是文职吧?对这等行刑之事也感兴趣?”
他当然知道吴质为何来此,只不过他想看看,吴质会怎么编,
谁知道,吴质却没按他设想的那般遮遮掩掩。
只见他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我是子桓公子的人,来此自然是要看看,这公车令是如何被明正典刑的。”
李平安闻言一愣:“季重兄与子桓公子的关系,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我与伯平兄一见如故,这又非是什么秘事,有何不能说的?”吴质满不在乎。
实际上也是如此,曹丕和曹植各自交好的都有一批人,人所共知。
确实没什么好隐瞒的。
但吴质之所以直言相告,是想增进一下李平安的好感,刚刚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李平安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吴质是什么打算,只好顺着他的话风继续说下去。
“此人是因何而得罪了子桓公子?还要季重兄来此观刑?”
吴质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平安:“伯平兄果真不知?”
李平安既然来看热闹,那又怎么可能会干看着,旁边这么多人,怎么也会去问问事情始末吧?
“让季重兄看出来了。”李平安故作尴尬的一笑,“我只听人言,此人或牵涉进世子之争?”
吴质神神秘秘的低声说道:“民间流言,确有可信之处。”
说完,吴质大致给李平安简述了一番公车令因何而死。
“竟是这般缘故。”李平安一脸的大受震撼。
可他的心底却在疑惑。
“吴质乃是曹丕的心腹,难道他不知道忌讳交浅言深?初次相见,他和我说这些作甚?”
“唉!”吴质摇头叹息,“此人因子建公子而死,实在是不值啊。”
李平安赶忙敬酒:“季重兄慎言,那可是魏王公子。”
“我只是为此人不平。”吴质解释了一句,脸上满是可惜。
二人又对饮了一杯。
李平安仰头饮酒,心中思绪不断:“他难道是在加深我对曹植的恶感?他想替曹丕招揽我?”
可不管吴质怎么想,李平安也有自己的想法。
放下酒杯来,李平安故作犹豫了下,然后开口:“我与季重兄初见便如此相得,有件事便想咨询一二,不知可否方便?
“伯平兄尽管开口。”吴质大方的表示。
“我冒昧问一下,季重兄现在在子桓公子麾下做事,对王上之事可有了解?”
吴质看了看李平安:“若非伯平兄是征西将军麾下,我怕不是以为伯平兄是暗探了。”
“哈哈哈,季重兄多心了。”李平安坦荡一笑,“孙刘两家有谁有那个本事,将暗探布置来邺城?”
他根本不相信,吴质能看穿自己的身份。
“那是自然。”对于这一点,吴质也颇为自信。
现在三分天下有其二的是曹操,可不是刘备和孙权。
“幸得公子看重,能为公子奔走,王上之事嘛,我倒也略知一二,不知伯平兄欲问何事?”
李平安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奉夏侯将军之命,前来邺城向王上递送公文,只是随行侍从进言,需每日在王宫外等候召见,不知可否是如此?”
“嗯”吴质沉吟片刻。
“这确有此事,而且王上前些日子刚布下《举贤勿拘品行令》,昭告天下唯才是举,不论出身品行。此时邺城内各地有才之人汇集,伯平兄若要想等到召见,恐怕需要些时日。”
建安二十二年八月,曹操为求人才,颁布《举贤勿拘品行令》。
令天下推举人才,凡有一技之长者,不拘品行,皆可推举。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以这种方式推行自己唯才是举的政策了。
这对已经习惯了举孝廉入仕的汉朝旧臣来说,简直是离经叛道。
其中有一句话更是写明了曹操的心思。
“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其各举所知,勿有所遗。”
哪怕是不仁不孝的人,只要他有治国用兵的才能,曹操都可以任用。
他的这种态度,有利的对抗了当时初成气候的门阀士族,这也是曹操在时,屡遭士族叛乱的原因。
“那要等多久呢?”李平安追问道。
“这可说不好。”吴质摇摇头,“若是这几天王上未能召见,那就还要再多等些时日。”
“这又是为何?”
吴质回答道:“王上已经定下了,过些天要在铜雀台设宴演武,检阅三军,那时也无暇顾及伯平兄的事了。”
“原来如此。”李平安明白了。
他现在在想要不要和那些侍卫说的那样,去王宫等着,不然要是错过了召见,估计就要等到曹操演武结束了。
“其实伯平兄也不必如此忧心,不妨就在邺城多留几日。”
他还在思考,吴质那边却端起酒杯来。
“西北边地,如何比得上中原繁华?若是有暇,我还可为伯平兄引荐子桓公子,也好为日后做做打算。”
听了吴质的劝说,李平安觉得还算有些道理。
说真的,真让他在那枯坐等候,他真受不了。
“季重兄所言不错,邺城繁华,确是西北边陲少见之景。”李平安和他又碰了一杯。
“要行刑了!”
“上前去!上前去!”
外面的声音陡然而增,吸引了三人的注意。
赶忙向外看去,只见刽子手持钢刀上前。
监斩官宣读完公车令的罪状后,一声呵令,刽子手当即动手。
一口鬼头大刀挥下,公车令尸首分离,死尸倒地。
围观群众发出一声声惊呼,但也有不少人面带兴奋。
看着下面的众生之象,李平安不禁摇头叹息。
另一边的吴质,亲眼目睹了公车令被斩首,心中大定。
又和李平安敷衍了几句后,起身告辞。
“我身负子桓公子之命,少陪了。”吴质出言告辞。
李平安回礼:“季重兄慢走。”
“酒菜记在我的账上,伯平兄不必再付,初来邺城,就当是帮伯平兄接风了。”
有人请客,自然很好。
李平安赶紧谢谢吴质:“多谢,多谢。”
道别之后,吴质匆忙下楼,他要去找曹丕了。
这周围也没热闹可看了,等二楼的人散的差不多了,李平安二人也离开了。
“你说这个吴质表现为什么这么奇怪?难道是夏侯渊的名头吓住了他?”
李平安路上费解的问道。
李秀宁表情凝重的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像,且不论他信不信你的话,就单单一个参军的身份,不值得他如此忌惮。”
“那就是他觉得打不过我,又不想耽误曹丕的事,这才忍气吞声?”李平安又提出了一个可能。
“或许吧。”李秀宁缓缓说道,“但我总觉得不太对。”
二人想了半天,不知道吴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算了!”李平安有些烦躁,“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还是专心旅行!”
李平安能不想,可李秀宁不行。
她回忆着吴质的表现,总觉得这个人和善的表情底下,暗藏着什么心思。
不过被李平安拉着,多转了几个地方,李秀宁暂时也先不计较了,二人真的把这当成了一次旅游。
另一边的吴质,一路上马不停蹄的回到曹丕面前。
刚进入屋中,还没等他站稳,一个人立刻冲了上来。
“季重!如何?”
看着曹丕脸上的焦急模样,吴质笑道:“公车令已被处斩,围观的百姓纷纷叫好。”
“好!”曹丕一挥拳头。
有些兴奋的转过身去,曹丕晃了几下,这才回到桌案前坐定。
“公车令已死,子建人心尽失,还有何颜面与我相争?”曹丕十分开心。
“公子,不知子建公子现在何处?”
出于谨慎,吴质还是问了下曹植的行踪。
曹丕一脸的不屑:“子建还是年少,被父王训斥后,不知闭门思过,反而负气冲出城去,围猎散心了。”
吴质放心了不少:“子建公子才华出众,又是公子您的弟弟,陡然受挫,难免失态。”
“季重所言不错。”曹丕笑着微微颔首,而后饶有趣味的问道,“你说我去安慰安慰子建如何?”
说罢,曹丕自己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公子不可如此!”吴质赶忙进言,“子建公子行差踏错,公子就更当谨言慎行,方能在王上面前示以沉稳,此时切不可得意而忘行。”
曹丕一听,立刻也反应了过来,连连点头。
“对对!季重所言甚是。”
见曹丕心情大好,还能听得进谏言,吴质心中一转,上前又进言道。
“公子,在下还有一策,就是担心有伤子建公子颜面,不知当讲......”
曹丕直接打断了他,急忙说道:“速速讲来!”
还担心?曹丕恨不得马上就把这个弟弟从邺城赶出去。
这几年,曹植都没让他省过心,曹操虽多次带着曹丕外出征战。
但却并没有正式册立他为继承人。
而且不仅如此,他和父亲曹操外出征战的时候,负责留守邺城的则是曹植。
这就不由得让人怀疑曹操是什么意思了。
后来曹植身边慢慢的也汇聚了一批人,曹操也未见开口说什么,曹丕便知道这是父亲有意放纵。
这让曹丕如何坐得住?
见曹丕这种态度,吴质心中大定,自己的谋划已成了一半。
“今日,在下去观刑之时,偶遇一人,此人或可作扣。”吴质阴险的笑了笑。
曹丕追问道:“那是何人?”
“此人出自陇西李氏,名安字伯平,乃一边地武夫,行事莽撞。若是设计将其与......”
“等等!”曹丕突然拦住了吴质,“季重说那人是谁?”
吴质正准备说出自己谋划好的计策,仓促之间却被曹丕给打断了。
有些诧异的看向曹丕,吴质发现曹丕表情有些凝重。
“李安李伯平,难道公子认识此人?”吴质有了个猜测。
曹丕缓缓摇了摇头:“认识倒不算认识,只是这个名字......”
回想了一下,曹丕想到了自己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此人可否是从长安而来?在妙才叔父麾下任职?”
吴质心中隐隐觉得不对:“此人如此名盛?公子从何处得知?他确是在征西将军麾下任参军。”
“这就对了!”曹丕一拍桌案,“我今日在父王处,听闻的此人名字。”
“啊?”吴质有些惊诧。
在和李平安的交谈中,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这个人有些不守规矩,而且对邺城的一切都很陌生。
吴质心中对他边地蛮子的形象深信不疑,因此内心深处是看不上李平安的。
谁知道却从曹丕口中得知,此人的名字竟入了魏王之耳。
“魏王那里如何有的此人之名?”吴质有些不淡定了。
曹丕略一思索:“此人出身陇西,是在乡中杀了仇人,这才逃离本地,于长安被妙才叔父看重,其勇力可敌凉州名将阎行。”
吴质缓缓点头,这一点他看出来了。
李平安只拿筷子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手便如此之疼,确实力气不小。
“之后,他奉妙才叔父之命北来邺城,然后在洛阳被瘟疫拦住去路,又毛遂自荐,在元让叔父面前立下军令状,成功防治了瘟疫扩散,还献上了数种防治瘟疫的良法。”
“这么说来。”吴质皱眉说道,“此人还是个文武全才了?”
沉思了一会,吴质抬头问道:“公子所知这些,是何人告知王上的?”
曹丕回道:“乃是自洛阳发来的急报,是元让叔父送来的,一向秉公无私的元让叔父,在文中对此人评价颇高。”
说到这里,他有些坐不住了。
“季重在何处见的此人?如此贤才,我当亲往见之。”
吴质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没想到这个李伯平的名声竟然还能传到魏王的耳朵里。
面对曹丕的询问,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脑中飞速旋转,吴质开口先敷衍曹丕:“公子莫急,贤才固然难得,可邺城如此之大?那位李参军与夫人携游邺城,不好寻啊。”
曹丕一想,倒是这个理,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
“外地官吏来邺城,大都会住进馆驿,我不妨去馆驿等着。”
“公子!”吴质提高了声音,“以公子之尊,屈架前往馆驿有些过了吧?”
曹丕摇了摇头头:“父王刚刚昭告天下,要选贤任能,值此关键之时,我又怎能落于人后?”
他说出了自己的考量。
曹操刚刚颁布了《举贤勿拘品行令》,他这个作为儿子的自然要第一时间跟上。
而且这个李伯平明显是受到夏侯渊夏侯惇两兄弟的看重,大小也算是个人才,拿来作秀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此人文采不俗,亦可为友。”
说着,曹丕吟诵出了一首诗。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建安三曹中最具知名度的诗人当属曹操和曹植,但别忘了曹丕本人也是一个文学大家。
诗这种东西,他也写过不少脍炙人口的名篇。
其《燕歌行》是中国现存最早的文人七言诗,而且曹丕写的五言诗也不在少数。
可由于曹丕篡位称帝,世人往往同情失败者,因此忽略了曹丕的文才。
但曹丕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
王夫之在《姜斋诗话》里便直言:“实则子桓天才骏发,岂子建所能压倒耶?”
在得知李平安所做的这首五言后,曹丕惜才之心顿起。
听了曹丕吟诵了全诗,吴质有些呆愣住了:“这是李伯平所写的?”
刚刚在和李平安的交谈中,他完全感受不到这种才华啊?
“此乃他离开长安北上时,与郭伯济唱和而得。”曹丕回道。
因为李平安在洛阳耽误了时间,期间长安前往邺城的客商或者官员,早早便抵达了邺城。
他们顺势也将此诗带来了邺城,间接的帮助李平安扬名了。
吴质沉默不言,他好像没有理由阻止曹丕接触李平安了。
可心中的危机感,还是促使他出言阻拦了曹丕。
“季重何意?”曹丕皱眉问道。
吴质不是嫉贤妒能之人啊?他自觉还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心腹的。
“在下有一更好的主意,可让公子延揽人才,顺势还能攻讦一下子建公子。”吴质心中打定了主意。
跟对付竞争对手相比,以文会友政治作秀什么的,自然是要往后靠的。
曹丕暂且安静下来,想听听吴质到底想要说什么。
“若是李伯平与子建公子起了冲突,公子再居中调和。不仅显得您气度恢弘,更能落一落子建公子的面子,此两全其美之策,公子觉得如何?”
曹丕有些失望,拦了自己半天,吴质就提出这么个馊主意?
“此人如此贤才,诗才不俗,与子建说不定还很相合,如何能起冲突?”
吴质冷笑一声:“有我在,冲突之事自然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