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在李平安的争取下，原本一天只在中午放一次粮的，这一天改成了两次。
王瑜甚至还从城内给他弄出来了些许肉食。
在这么艰难的时候，难民们每天有的吃就已经很不错了，更别提还有两顿。
一时间，整个营地里士气高涨，对李平安的赞美声不绝于耳。
“各位！这些肉食是特地分出来给你们加餐的，不过肉也不是白吃的，今晚必须加快进度！若是能早早完工，我还有赏！”
李平安对着那一百余名青壮高声说道。
“先生！若是天天都能有这等待遇，我等累死也心甘啊！”下面有人喊道。
“哈哈哈！”
闻言众人哈哈大笑，气氛十分热烈。
这些大小伙子们，平日里胃口也大，只靠着每日官府发放的一顿救济粮，哪里能吃的饱？
更别提能吃上肉了，李平安能让他们吃好，自然让他们十分感激。
李平安暗自点头：“士气可用。”
“好！”李平安再度提高了声音，“只要能完成我布下的任务，我亲自去城内要粮食！”
经过一天的相处，众人对于李平安也算是建立起了初步的信任感。
再加上李平安是他们逃难而来后，第一个亲自深入疫区的官员，更令百姓们心有好感。
哪怕是草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什么人是真的用心，他们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听了李平安的话，众人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加快了些，争取早些吃过饭开始干活。
李平安也不打扰他们了，他招来了赵允三人，带他们到一旁询问。
“今日工作时，可遇到什么难处？”
他点了下赵允：“信之先说。”
赵允组织着语言，表情有些凝重，今天一下午，他仿佛看遍了天下间的生离死别。
各式各样身患重症之人，普通百姓的艰难，在他面前一一上演。
好好的一个官员，现在整的还有些郁闷了。
“先生。”赵允缓缓开口，“安置病患隔离，以及焚烧死尸还算顺利，就是隔离区病患过多，我等实在照看不过来。”
本来城外的医师就没多少，之前百姓患病大多也都是默默等死。
现在李平安一声令下集中到一起收治，他还调走了数名医师，这下人手就更不够用了。
“医师们怎么说？”李平安问道。
赵允摇了摇头：“刘老他们忙得不可开交，连用饭的空闲都没有，暂时也没空想什么主意了。”
“唉！捉襟见肘啊！”李平安仰头看天。
该怎么解决呢？他把病人收治在一起，肯定就要管他们。
要是任由他们自生自灭，那他为何还要冒险向夏侯惇请命。
李平安开动脑筋，仔细思考。
“唉，对了！”李平安双手一拍，“营中青壮虽被我召集的差不多了，但妇人其实也还有不少的吧？能不能召集一些细心的妇人前去照顾病人？”
想到后世医院中的女护士，李平安打算引入妇人帮忙。
反正只是照顾病人，不需要太多的医护知识。
“这......”
三人有些犹豫，互相看了看，都很为难。
三国时期，男女大防虽不像后世的朝代那么变态，但也还是存在的。
让妇人去照顾病患，病患中可是有男有女的，万一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那不是大大的丑闻吗？
“先生，要不还是抽调些青壮去吧，让妇人去照顾妇人便可。”赵允上前一步进言道。
“不行！”李平安连想都没想就给否了，“营地的修整工作片刻拖延不得！这点人手我还嫌少呢，更别提再抽调出去人手。”
张平开口道：“先生，那营中男女混杂，再加上要深入病患之中，恐怕不会有妇人愿意前去吧？若要强征，似有些不妥。”
“那就比照青壮的条件，厚加待遇，总会有人应募的。”李平安果断的说道。
三人见李平安主意已定，也不好再劝了。
只能继续顺着李平安的话，商讨一番给那些妇人的待遇。
等到所有问题都敲定之后，李平安总算是去了一件心事。
“信之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德安你接着说。”李平安看向了张平。
张平摇摇头：“我负责整修营地，也就脏点累点，百姓还踊跃帮忙，暂时没遇到什么问题。”
“嗯，不错。”李平安很满意，但还是叮嘱道，“用白灰消毒时还是要务必注意，让百姓们都小心些。”
虽然暂时还没遇到问题，但防患于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
“是，属下谨记！”张平认真的回道。
李平安转向最后一个人：“你呢？伯威。你负责的事务有些繁杂，没出什么问题吧？”
王勇大大咧咧的说：“先生放心，我教会我手下那几个人搭帐篷后，便带人在营中往来巡视，宣传那防疫知识，百姓们都很配合。”
“数万人的营地，作奸犯科之人应该有吧？你可曾处理？”李平安问道。
提到这个，王勇有些为难了：“先生，确有几人被我抓住，一些小偷小摸的罪行，我警示一番后也就放了，可别的人我就不知该如何妥善处置了。”
李平安点头示意：“说说看。”
这没出乎他的意料，现代人遇到这种事，都免不了生出各种奇葩的问题来，古人更是不用多说了。
“今日早间，先生挑选青壮时，有几十人落选，回到营中后，其中有数人愤愤难平，故而恣行不法！”
说着王勇脸上露出了怒容：“其中有几人，甚至淫掠妇女！”
听了王勇的话，即便对人性的阴暗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李平安，也按捺不住生气。
“可曾让那些人渣得手？”李平安呵问道。
“我去的晚了，只来得及制止后来者，有一受辱的妇人脱险后，愤而自尽了。”王勇情绪有些低落。
李平安长叹了一口气，人命的脆弱在这个时候显示的淋漓尽致。
而且他心里也明白，出现这个问题，他其实难辞其咎。
数万人的难民，其中必然已经形成了独属于这个小型社会的生态。
而他带着官府力量的强行介入，收拢了这个小社会里的大部分青壮力量。
他固然是为了集中力量办大事，是好心，但也无意间打破了这个小社会的平衡。
落选的几十人重新回到营地中，青壮的武力足以对剩余的老弱妇孺形成压制。
而此时，能与他们相匹敌的力量，则在李平安的带领下正在整编队伍。
没有制衡的人性自然就肆意任性了起来。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混乱的环境中，人性之恶更是被放大到极点。
“所有人都抓住了吗？”李平安问道。
王勇立刻回答道：“在这营地里，他们无所遁形，跑都没地方跑，为恶的几人尽数被抓，听候先生发落。”
“你们是怎么想的？”李平安询问眼前的三人。
王勇果断的回答道：“杀人抵命！值此混乱之际，正当杀人以儆效尤！”
赵允则有些慎重：“这些人固然当死，可此时正值用人之际，这些人也算是劳力，不如让他们做工抵罪，日后再交给官府审判。”
“德安呢？”李平安看向了张平，他还没说出自己的意见。
犹豫了片刻，张平拱手说道：“我觉得他二人所言皆有道理，还是请先生定夺吧。”
李平安略一思考：“那就按你们两个人说的来办！”
“嗯？”三人有些疑惑，什么叫按两个人说的来办？
“首恶必死！其余胁从让他们做工抵罪，什么活又脏又累就交给他们，在一群青壮中，想来他们也逃不脱。”李平安拍板定论。
李平安的主意还算中规中矩，三人拱手听命：“喏！”
“还有，杀了首恶之后，将其尸首分离。”李平安又补充道，“尸身按惯例烧了掩埋，头颅以白灰消毒后，挂在营门之前，警示众人！”
死了还让人不得全尸，狠还是李平安狠啊。
三人心下一凛，不由得站直了身子。
大致问题处理的差不多了，那边众人也快要吃完了。
李平安一挥手：“今晚各位多辛苦辛苦，早一天修整好营地，也可早一天安心。”
“喏！”三人齐声回道，转身准备带人继续去工作。
“伯威留一下！”李平安叫住了王勇。
等他靠近后，李平安叮嘱道：“日后巡逻时，分几个人多多注意下隔离区，若是有人敢调戏前去照顾病人的妇女，立刻给我制止，然后让我来处理。”
既然他定下了这个女护工的办法，那李平安自然要想办法保障她们的人身安全。
王勇领命下去了。
看着众人都陆续动了起来，李平安也不能安坐不动了，有些事还是需要他亲自出面的。
叫上赵允，李平安要亲自去招募女护工。
在这个营地里，不是他自大，但也应该只有他李平安出面，才能彻底打消百姓心中的疑虑吧。
昏暗的灯光映照下，整个营地人声鼎沸，完全没有因天色而安静下来。
不远处的黑暗中，洛阳城巍峨的城墙耸立，循墙而上，在城楼之上，两个身影正默默地看着那个营地。
“消息传给李伯平了？”夏侯惇的声音响起。
王瑜在其身后恭敬的回道：“是，属下之前已经通知出去了。”
“他怎么说？”
“伯平兄智计百出，他对防治好这次瘟疫信心满满。”王瑜有些激昂的回复道。
夏侯惇不置可否，黑暗中谁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在一片寂静中，王瑜忍不住上前一步：“府君，不知南阳形势到底如何？洛阳是否要发兵平乱？”
见夏侯惇的态度，王瑜有些担心，若是洛阳出兵平叛，那他和李平安的努力就全打了水漂了。
兵马一动，哪里还有物资和人手去支援他们救治难民。
“此乃军政要事，你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办好吧！”夏侯惇不轻不重的斥责了他一句。
王瑜闻言，不惊反喜。
夏侯惇虽说是在斥责，但让他办好眼前的事，便是在侧面告诉他，眼下他们救治难民的行动还能继续。
这就给王瑜吃了一颗定心丸。
“属下知道了！”王瑜躬身施礼。
二人又看了一会，夏侯惇再次开口问道：“李伯平的家眷还有护卫在城内可还安好？”
“属下今日抽空去看了一次，护卫们有些惊慌烦躁，倒是李夫人巾帼红颜，对伯平兄十分信任。”
回话时，王瑜想起了当时他去传信时的情形。
一群护卫，都是男子，反而不如李秀宁一个女子淡定。
隔着院门，李秀宁淡淡的谢过王瑜传信，顺道还表示了对丈夫的理解。
不由得让王瑜有些佩服李平安。
夏侯惇没有回答，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沉默了半晌，他才缓缓说出一句话：“多事之秋啊。”
说罢，夏侯惇转身就要离开。
“恭送府君。”王瑜恭敬的告别夏侯惇。
走到楼梯处，夏侯惇停了一下，王瑜正在奇怪之时，夏侯惇的声音传来。
“城外如此昏暗，如何能做工？送去些灯去照明吧！”
丢下这句话，夏侯惇迈步下了楼梯。
王瑜喜出望外：“多谢府君！”
站直了身子，王瑜心中安定了许多。
他脚步匆匆的下了城楼，要赶紧帮城外送去光亮。
夏侯惇走在回府的路上，回想着今天从城外汇总而来的消息。
虽然他人在城内，但城外的一举一动还是逃不出他的眼睛。
李平安今天的所有行为，他都一清二楚。
“虽然有些莽撞，但确实是个肯做事的人才，妙才的眼光不错。”
亲自深入疫区，然后有条不紊的指挥，做出各种应对策略。
虽然李平安的很多办法夏侯惇也不甚明白，可从他的行为举止来看，也不是胡来的。
对于此刻城外的乱象来说，有办法就比完全不管不问要强。
“再过两天看看，若有起色，其人说不准还真能大用。”夏侯惇心中打定了主意。
不管怎样，他此时对李平安的杀意倒是消退了不少。
毕竟能办事的人不多了，哪怕李平安不成功，那也只是代表他方向不对，可敢于任事的品格却做不得假。
对于城墙上发生的一切，李平安并不知道，此刻的他还在动员妇人去报名当护工。
“各位娘子，在下保证，敢有人对诸位不敬的，我必严惩不贷，哪怕他是病人！”
李平安诚恳地对召集来的妇人拱手说道。
可尽管他如此说，但还是无法打消众人心中的疑虑。
底下的妇人互相望着，谁也没敢站出来当出头鸟。
“先生！让我家婆娘去，她也能分粮食吗？”旁边有赵允手下的青壮大声询问。
李平安当即回答：“可以！所有护工的标准和你们一样！”
有好处，那就不一样了。
“我替我家婆娘报名了！她伺候人可是一把好手！”那人高声回道。
“不对！”李平安严肃的反驳道，“我招募护工可不是去伺候人的，虽不是医师，但也同样是救死扶伤的善事，不可同日而语。”
李平安这么反驳，底下的人却理解不了那么多。
听到有粮食分，还能优先看病，一下子热情就被点燃了。
在有人带领之下，众多妇人踊跃报名，如今这个困顿的时候，什么男女大防都要先放一边了。
“一个一个来！保持秩序！识字者优先！”
人太多了，李平安不得不扯着嗓子喊，然后又抬高了门槛。
抽空他还对赵允摆摆手：“信之继续转运病患，若是巡视后没有病患了，就带人去德安那里帮忙，早日把营地修好。”
赵允赶紧领着人去忙了。
非常时期，李平安面试护工也没有什么复杂的流程，随口问了几个问题，只要没有毛病的都给收了。
短时间内，就收拢了几十个妇人。
估摸着差不多了，李平安直接停掉了招募。
“各位！目前人手已经差不多了，没选上的也不要着急，日后我们可能还会有别的岗位的！”
安抚了一下众人，劝说她们各自散去，李平安这才带着新招来的几十名妇人往隔离区走。
还没走几步，那边有人迅速跑过来叫住了他。
“先生！王主簿又送来了好几车的灯！”
“真的？”李平安也很惊喜，“之前我要过，可他不是说不好办吗？”
告诉那群妇人，让她们自去隔离区，先找刘医师报道，然后换上防护。
李平安则跟着来人迅速跑到营地门口，果然一辆辆车子上，摆放着一堆灯笼。
“劳烦各位了！”
谢过赶车出来的那些人，李平安赶紧叫人将灯笼给那些正在忙碌的青壮送去。
黑夜之中，没有亮光，确实不好干活。
等分配完了，李平安这才有空去隔离区看看，那些病人的情况到底如何。
李平安来的正是时候，刘老医师正有些头大。
“你来的正好！”他一把将李平安拽到一旁，“这里都是患病之人，送来这么多妇人所为何事？”
李平安奇怪的看着他：“刘老，她们没跟你说吗？”
“说了！可这里男女混杂，如何容得下这么多妇人？”刘医师严肃的说道。
人年纪越大，一般就越顽固，见到李平安这么离经叛道的行为，他不免有些生气。
李平安双手一摊：“那也没办法啊，我们人手不足，不用这些妇人，总不能让那些百姓自生自灭吧？”
“可......”
刘医师还想说什么，但李平安话说的在理，他欲言又止，只能叹了口气。
“就算多了这些妇人照料，其实那些百姓的性命也要看天。”刘医师沉重的说道，“老朽无能，至今尚未研制出治疫之法，多些人照料，也不过是聊以慰藉罢了。”
听到他的话，李平安的心情也很沉重。
可治病救人，他又实在不会，现学医术那更不可能了。
“话说刘老认不认识什么当世名医？”李平安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记得有个叫华佗的就很厉害，还有一个叫张仲景的。您要是知道他们在哪，我就去找府君，让他去请人。”
刘医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李平安，看的李平安浑身不自在。
“怎么了吗？我说话有什么毛病吗？”四下看了看，李平安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刘医师缓缓说道：“张仲景我有所耳闻，不过并不知晓此人何在，至于华佗华元化嘛......”
“您老认识他？”李平安追问道。
“确曾有过数面之缘，其人医术不凡，但在九年前，他便死于许都了。”刘医师说道。
“九年前死在许都了？”李平安有些惊讶，华佗死的这么早吗？
“看来三国演义中的刮骨疗毒真的是纯粹胡编啊。”李平安心中暗道。
“九年前，许都，他是死于魏......”李平安缓缓看向刘医师。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来，而是指了指北方。
刘医师无言的点了点头。
这下李平安彻底明白了，怪不得刘老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自己让一个被曹操杀死的人，来想办法救治曹魏的百姓，也是够讽刺的。
“唉！”
李平安心中叹息：“曹操啊曹操，你说你怪不得病好不了，动不动就杀医生，好的了才有鬼了！”
沉默了片刻，李平安还是开口劝道：“眼下时局紧张，妇人便妇人吧，有些不便您老也多担待担待，这么多病人，你们就算不眠不休也照看不过来啊。”
刘医师回头看了一眼，病人都已经摆出这个有些残破的小院了，当下他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然后同意了。
看着几名医师各自带了几个学徒，李平安也就放心了。
迈步走出隔离区，他要奔赴下一个战场了。
......
第二天一早，昨天放粮之人又一次出城了。
可当他们来到营地之时，却都有些懵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相信。
“这......，这里还是昨日的难民营吗？”
清晨的阳光下，映照着一顶顶帐篷，错落有致的分布在道路两旁。
空气中的味道有些刺鼻，但却并不是以往的那种臭味了。
“闻着像是白灰？”有人疑惑的说道。
这时，营门口走出来一人，朝着他们挥手。
“各位！你们终于来了，先生有事要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