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不用翠鸟羽毛修复,不代表沈乐在凤冠修复上花的力气,就可以减少了。
事实上,他要做的工作,还是茫茫多。哪怕这个凤冠看上去比较完整,没有残损,也不代表这些工作就可以少了
沈乐唉声叹气,先抱着凤冠咔咔拍照,多范围多角度地拍照。然后,抱去实验室,拍了一个ct……
是的,修复的第一步,是给文物做体检。这玩意儿看着外表相对完整,可谁知道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那些龙凤,那些蝴蝶,那些把珍珠镶嵌上去的脚爪,还有整个冠体,有没有哪里锈得特别厉害?
有没有哪里强度已经很低了,稍微动一下就要断掉?
有没有哪里其实已经断掉了,只靠着旁边各种部件的支撑,才勉强保持在原位?
这些问题,靠眼睛看是看不出来的,只能靠无损探伤。拍ct,还不能去最近的镇人民医院,大抵要被赶出来:
“什么鬼?给凤冠拍照是什么鬼?”
“全是金属的?”
“不是说好了,拍ct,身上不能有金属件吗?什么皮带扣啊,什么拉链啊,什么钥匙啊,都要取下来,你是男生,就不提内衣的事儿了……”
只有送去实验室,实验室里的同事们,才能露出心领神会的“哦,又来了”这样的眼神。
甚至,还能热情地指导他一下,待测物品要怎么摆放,软件要怎么调整,怎样导出自己需要的三维数据……
是的,因为是形状特别复杂的金属构件,所以要做3d重构,才能直观地看出哪里有问题。
要不然,靠他自己,一张一张看那些切片的ct图,一辈子都搞不明白!
拍完ct,抱回工作室,继续研究。天可怜见,最近添置的一些东西终于到了,不用每次往滨海跑,刷脸借仪器了
虽然刷的是特事局的脸,可,特事局的脸也是脸啊!
就像帕鲁的命也是命一样!
沈乐摸起一个形状有点像电吹风,但是脑袋比电吹风大了n倍重了n倍的手持式x光荧光光谱仪,对准凤冠各处,慢慢旋转。
这个仪器,可以对物件的基体材质展开分析,比如告诉你面前这块是黄金还是白银
好的,表面是黄金,有些金色消失的地方显示为白银,确认应该是银鎏金。
再比如,有些明显是焊点的地方,可以告诉你这部分的成分,方便你按图索骥,配制古法焊药。
这玩意不贵,也就十万出头一台,是的,以现在沈乐的身家,已经可以说“也就”这个词了。
自己买的东西,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用多久就用多久。
感觉上次测量有点问题,重新测一次也没关系,不会遭到登记好时间,需要用仪器的研究员白眼。
“就是好重啊……1.2公斤啊!这样一直拿在手里,一会儿对准这个点,一会儿对准那个点,慢慢转动,简直累死了!”
沈乐放下光谱仪,用力甩手。
一个1.2公斤的哑铃,拿在手里做三十次上举动作,和拿在手里三十分钟,其间缓慢运动,对肌肉的消耗,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哪怕他有内力加成,哪怕他每天都要练习五禽戏,都感觉整条胳膊的肌肉都有点酸胀。
按理说,实验室里的老师们都是普通人,也能拿着仪器,正常操作,他不应该这么累啊!
难道是发力方式不对?
或者,是他太紧张了?
沈乐坚持着测量完数据,再把凤冠塞到超景深显微镜底下,观察工艺细节。
嗯,这台vhx600超景深显微镜,集体视显微镜工具显微镜和金相显微镜于一体,也不贵,只要不到二十万……
摔!
哪里不贵啦!
贵不贵要看跟谁比,比如说,旁边那台sem扫描电镜……光谱仪和超景深显微镜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人家的一个零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乐忙了三四天,终于把这个凤冠的大概情况搞清楚。
这顶纯民间的凤冠,规制可以说是他见过最低的,别说什么十二龙九凤冠九龙九凤冠,它连三龙二凤都没有;
沈乐左看右看,只看到了两只珍珠串成的鸟,两只应该是鎏金的鸟,因为长得太过抽象,不能确定是凤鸟还是翟鸟;
凤冠中心有两朵较大的珠花,珠花周围,攒着几朵比较小的珠花。更外圈,一堆金银片子颤巍巍地攒在一起……
凤冠顶上飞着两只珍珠串成的鸟,凤冠左右,戳着两只鎏金的……应该也是鸟吧。左边鸟嘴垂下一根珠串,右边鸟嘴里,啥都没有。
沈乐:“……”
所以这其实是个残损的凤冠吗?
我需要把它补齐吗?
沈乐叹了口气,只恨自己在记忆中没有看清楚,没有仔细观察那个凤冠长什么样子。他只好卷起袖子,开始查资料:
嗯,明代,特别是明代晚期,民间女子出嫁,惯例可以用九品冠服。至于九品命妇的凤冠长什么样嘛……
《明史·志第四十三舆服三》有关命妇冠服,是这样规定的:
“七品至九品,冠用抹金银事件,珠翟二,珠月桂开头二,珠半开六,翠云二十四片,翠月桂叶一十八片,翠口圈一副。
上带抹金银宝钿花八,抹金银翟二,口衔珠结子二。”
好吧,那两个奇形怪状的鸟,大概,也许,是翟鸟。当中的珠花,大概是“珠月桂开头二,珠半开六”
可怜舆服志写得不清不楚,他又翻了好一会儿资料,才查出来“开头”说的是冠服上花朵的形态。
“开头”是盛开,“半开”顾名思义,就是没有开足。至于这个珠花,到底是不是月桂花的形态……
沈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原谅他想象力不够丰富,这珠花的式样太过抽象,他完全看不出来……
总之,在网上找到了图案,沈乐心就定了。综合各个仪器的数据,这个凤冠的圈口有点变形,需要整修;
圈口里面,铜丝鎏金的冠胎也有些瘪,也要给整整形;
银鎏金的花钿歪的歪,斜的斜,脱焊的脱焊,还少了两个花钿,沈乐得想法子给做出来;
翟鸟是左右两半焊在一起的,当中明显脱焊了,只剩下脑袋部分并在一起,得把它重新焊好;
对了,还有下面的翠云和翠月桂叶,有些纯粹是金属片,居然也有一些是点翠。点翠有明显黯淡,脱落的部分,他得把这补好……
沈乐叹着气开始动手修复。银鎏金配件是找不到的,直接定制的话,怕人家用镀金代替鎏金。他只能自己动手,慢慢做配件:
首先当然是寻找合适的银片。根据x光荧光光谱仪测出的含银量,购买配比差不多的老银,对,现代的925银还不行。
然后,用锡锤慢慢打,一锤一锤打,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打成一张均匀的银片,用剪子剪成花钿,再整形,整形,整形……
嗯,整形不重要,重要的是练手。圈口和花钿都有点变形,与其到上手修整的时候,一锤子打歪了,再一锤子打瘪了,还不如现在先练好!
唉,我苦啊……
练完敲花钿,银片剩下的部分,打到0.5毫米厚,再仔细焊起来。
焊药也要单独配制,不是网购一点松香焊锡就可以了,沈乐特地请出了天平:
三分等重量的锡铜银,放在一起加热,形成合金,再粉碎成小颗粒。这玩意,古早的手艺人叫做“六成焊药”,是专门用来焊金银器的。
焊接的时候,在六成焊药里掺入硼砂,按照重量,三份焊药掺一份硼砂,用清水调匀,把焊药小心在焊缝滴下一条。
然后,把焊缝放在微火上,慢慢烘烤……
“怎么还没烤干?”
“怎么还没烤干?”
“我用的火是不是太小了?”
沈乐抓耳挠腮。他拇指向前一推,把火焰调大了一点,呼的一股火苗卷上来,立刻,就看见焊药变成白色,然后两边银片咔嚓一声,裂了……
没办法,只好再选两块银片,重新再来。这一次,沈乐给了十二万分的耐心,用微火慢慢烘烤,直到水分蒸发,焊药一点一点变白。
沈乐按照资料和视频上的讲解,迅速把微火调到大火,眼睁睁地看着银片烧红,焊药化开,变成液体渗入焊缝……
赶紧关火!
把银片拿出来!
完了,焊药放少了,银片又断了……
再来一次,焊药放多了,在焊缝上面,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小疙瘩……
再来一次……这一次的问题是没有放匀,有些地方焊上了,有些地方,还能明显看到缝隙……
沈乐来回尝试,把自己烤得满头大汗。他倒也努力用精神力探查,奈何那火焰温度实在太高,精神力延伸过去,有种被灼烧的疼痛。
没办法,只好在放焊药阶段,用精神力控制焊药涂抹,火一调大,立刻撤回!
“我的水平还太差了啊!”
沈乐叹息。如果有激光焊接机就好了,据说那玩意儿,能实现零点几毫米的精细焊接,可惜我买不起……
开玩笑!
这一房间仪器设备,已经花了我一半身家,整整五千万砸出去了!
可惜仍然不够用……为什么还是不够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