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壶上的污损虽然少,但很明显。
茶壶口部缺了一小片,一片放射状的裂纹以缺口为中心炸开,长长短短;
壶身上,一道长长的细缝从上到下,贯穿到底。
放射状的细缝,和贯穿壶身的长缝,里面还有点儿黑色,一直盘桓不去。
“越是精细的地方,越是麻烦……”
行百里者半九十。
沈乐长长叹气。像这种瓷器口部,因外力作用出现的长短不等穿透瓷胎的纹路,被称为“冲口”;
瓷器上面,因为外力作用而穿透瓷胎的纹路,被称为“裂缝”。
冲口和裂缝修复的标准,是要在视野中消失,肉眼要辨别不出来,但仪器得扫描出来。而表演大消失术的第一要务,就是要洗干净,洗掉所有污垢。
还不能伤到瓷器本体,不能伤到裂缝下面的胎体。至于把裂缝凿大一点,彻底把污垢挖出来啥的,想都别想!
沈乐面无表情地开始配清洗剂。称45克草酸晶体,加一升水,配成0.5m浓度草酸溶液。
然后,草酸溶液加硅藻土,水多了加土,土多了加水,配成糊状。壶外面敷一层,盖上保鲜膜,壶里面敷一层……
见鬼了!
这么小的壶,还要再贴着壶壁敷一层保鲜膜,这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儿啊!
沈乐奋斗两次,失败两次,再奋斗再奋斗两次,再失败两次。一气之下,索性不干了:
“反正就这么点儿大的壶!灌满算了!”
灌满壶身,保鲜膜缠紧,定好闹钟,开始对付裂成两半的那个瓷碗。清洗,清理边缘,涂漆糊,对合,绑绳子。运功,睡觉!
才睡了两小时,闹钟疯狂报警。沈乐揉着眼睛爬起来,冲到工作室,一边干活,一边抱怨: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这破硅藻土,要隔六个小时换一次啊!”
“时间长了它就脱水,它就变干,它就吸不出来脏东西!”
“之前实验室里他们是怎么干的啊!”
话虽如此,沈乐也知道,实验室里要做到六小时一班,其实很简单。一组实验者,排好时间轮班,你值12小时,我值12小时……
不像他,只有单蹦儿的一个,只能苦一苦自己了。
啥时候小伶能替他值夜班啊!
再不然,如果玩偶柜修好了,哪个玩偶能替他值夜班也行啊!
沈乐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一边洗瓷壶,换硅藻土,重新裹上保鲜膜。而在大宅外面,几乎一墙之隔的地方,一个中年男人走来走去,眉头紧皱:
“他怎么起来了?!”
“他怎么忽然又起来了?!”
“见鬼,好容易找到了瞒过树妖的方法,还想趁着他睡着了,偷偷进宅子看看的!
现在好了,还得想个法子,给他来个调虎离山了……”
中年男人在沈乐的宅子外面,转了三天,埋伏了三天。
然而一个外来户,一个和沈乐素不相识的外来户,想要给沈乐来个调虎离山,难度极高。三天了,他都没找到法子:
三天时间,沈乐只出去过九次。每次都是去天香楼吃饭,每次离开宅子的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
而半个小时之内,能不能找到他需要的答案?
中年男人感觉,这个可能性难如上青天。这么大个宅子,不要说挨个儿搜寻,他就算是走一圈儿,每个房间看一遍,半小时都不够!
重要的是,天香楼距离老宅只有三百米。
三百米内,只要闹出一点点动静,大樟树就能通知老板娘,老板娘就能通知沈乐……
然后,他说不定就要面对那种,会把狼厉无声无息,一下子干掉的力量……
论正面战斗力,他是不如狼厉的!能干掉狼厉的那种力量,绝对能干掉他!
“所以有什么法子能让他离开一段时间呢?在大宅附近放一把火?找人在网上挂任务?或者……他有没有什么在意的亲戚朋友?”
很遗憾,中年男人是妖怪,不是体制内的强力部门人员。
他并没有权限,随便输入一下宅子的地址,就一路跳转到沈乐的身份证号,家里有哪些亲戚,最近买过哪里的飞机票高铁票,在哪里开过房。
卜算之类的术法,又太过高端,他完全学不会。没办法,只好发动自己的天赋技能:
找个僻静地方,摇身一变,现出原身,却是一只漂亮的游隼,青翎玉爪,神骏异常。他展翅飞起,在高空向下注目,细细观察沈乐的大宅:
“唉,每次观察,都是一个样子。明明没有什么奇怪啊……”
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防御,除了大樟树散出一片淡薄青气,笼罩整个宅子,整个宅子完全平平无奇。
没有灵光,没有彩霞,没有阵法唤起的隐约光芒。甚至,没有任何让他感到惊异,感到恐惧的东西……
游隼盘旋向下。两千米,一千米,八百米……
眼看要接近五百米高度,猛然间,一股绝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然用力收束翅膀,从盘旋下降改成冲刺,向远离宅子的方向,一头扎了下去:
刷!
游隼全力冲刺,可以冲出389公里/小时的速度,成了妖的游隼俯冲自然更快。
风声在耳边飕飕作响,刮过每一片翎羽,地面仿佛一瞬间就旋转着扑近,张开怀抱迎接着他。
速度的快感和死亡的威胁同时在血液中燃烧,烧得他直想放声尖叫。直到挨近地面,他才张开双翼,拍打几下,悬浮在空中:
靠自己侦查怕是做不到了。有什么办法,可以得到更多的消息呢?比如……
找别的鸟?
游隼在镇子上来回巡视了一圈。麻雀太弱,鸽子太笨,夜鹭又大又蠢,哪一样都不合适。
一转眼,他盯住了附近一群乌鸦,气势汹汹冲过去,发出一声清脆而尖利的鸣叫:
“唳”
乌鸦轰的一下炸开,如同当空炸了一朵黑云,羽毛乱飞。停了一停,不但不逃,反而聚成一群,向他反冲上来!
游隼当空一闪,从乌鸦群当中穿了出去,气得脑门充血。
他怎么忘了,在他没有成精的时候,还是一只普通游隼的时候,乌鸦看到他并不害怕,还经常欺负他的
乌鸦这货,虽然不是猛禽,没有猛禽那么大杀伤力的鸟喙和钩爪,但是,它们多啊!
它们集群!!!
成妖太久了,在山林的鸟妖群里作威作福太久了,他居然忘了这茬了!
游隼急速高飞,又急速俯冲向下。钩爪攥成“拳头”,一掠而过,砸在最强健叫声最响亮的那只公乌鸦头上,把它直接砸翻,摔落地面。
然后,双翼一振,妖气弥漫,再度高叫了一声:
“唳”
乌鸦们顿时老老实实安静下来,如同遇到天敌一般,一个个蜷头缩颈。
游隼耀武扬威,绕着它们飞了一个圈子,开始长一声短一声地鸣叫,时不时举起翅膀,向大宅的方向指一指。
好半天,乌鸦们嘎嘎乱叫起来,吵成一片。游隼又和它们吵了半天,这才挥动翅膀,将它们赶往大宅方向。
“……怎么忽然这么吵?”
沈乐凝神屏气,一张一张,把浸泡在软化剂里的漆皮夹出来,放到有机玻璃板上,用棉签蘸纯净水擦掉多余的软化剂。
这活儿细致繁琐到了极点,漆皮大的也不到一平方厘米,小的只有米粒大,几百几千片浸在软化剂里,每一片都要细细擦干。
哪怕他有铜片帮忙,能经常保持在运功状态,也被烦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最多半小时,就要出来在宅子里跑一圈。
烦到这地步,还有一群鸟嘎嘎乱叫,那真是分分钟想要打死
“而且还是乌鸦!这宅子里,什么时候多这么多乌鸦了?”
我又没有往地上撒米来给乌鸦吃!
我更没有立起一根长杆子,上面装个木斗,斗里面装一堆猪肉猪肠子什么的,引乌鸦来吃!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乐愤愤地开门出去,望了一望,瞬间头疼。
房檐上,栏杆上,甚至他的窗台上和空调外机上,都停了一只又一只乌鸦,眼珠子贼溜溜的往里张望。
停着也就算了,它们还叫,叫得贼难听;难听勉强可以忍受,可它们还拉!
停在那里也好,飞在半空中也好,屁股一撅就是一坨鸟屎,一撅就是一坨鸟屎。稀的,干的,半干不稀的……
这么一大群鸟落在他房子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地面上斑斑驳驳,已经不能看了!
“走!走!走啊!”
沈乐吆喝着,用力挥手驱赶。我这里没东西给你们吃!
我这里不是佛狸祠,也不是满清故宫,养不起一群神鸦!
走啊!!!
他只敢挥手,呵斥,甚至不敢直接动手打。听某位师兄还是师姐说过,鸦科大佬都非常记仇。
又聪明,又记仇,还抱团。
你得罪了一只乌鸦,能有一群乌鸦追着你玩鸟屎轰炸,追着你撕你的衣服,啄你的头发,抢你的帽子和你手里的汉堡烤串,连续好几年!
鸦科大佬们一动不动,丝毫不把他放在心上,窗台上那一只甚至到他走近三步远,才拍拍翅膀,跳开两步。
沈乐还要靠近,另一只乌鸦忽然飞起,给他来了一个俯冲轰炸!
沈乐:“……”
他默默返回工作室,趴在模型上,用力吹了一口气。风云漫卷,模型上吹起一股狂风,吹得紫藤摇摆,树枝晃动。
乌鸦们也被吹得羽毛凌乱,有些直接吹飞出大宅,有些吹落地面,在地上连续打几个滚。
等狂风停下,它们嘎嘎大叫着,忙不迭地逃离大宅。
干得漂亮!
看你们以后还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