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摆弄了一下手机,悄然窥视着来客的行动,不停切换画面。
他比沈乐他们早来半个多月,早早地在村子里布设好了各种监控设施,连摄像头都装了好几十个。
此时坐在家里足不出户,就能看到有客人入住,看到客人出门,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什么。
只可惜,他没有把摄像头装到村民家里,听不清来客在说些什么,又向村民问些什么……
“这么小个村子,除了邮递员快递员收山货的,一年都来不了几个外人。”中年男人翻动着手机画面,眼神凝肃:
“先是那个隼妖过来,隼妖逃掉没几天,又有人来。这绝对不是偶然要立刻报告山君吗?”
他切到拨号界面,停一停,又切了回去。山里信号不是很好,特别是山君所在的地方,信号更差
一千五百年的大妖,随身妖气,原本就有扭曲现实的力量。山君但凡不刻意收敛,他身边,他的巢穴里,电话肯定是打不通的。
要联系他,只能打给他的下属,比如之前死掉的狼妖,比如最近颇受山君宠信的那只瘸腿老狐狸。
可是,打给他们,自己的功劳,至少也要被他们吞掉一半!
要不然还是等一等?
先探探来人虚实,能拿下就拿下,能顺藤摸瓜找到那只隼妖,就把隼妖一起抓住?
等拿下了抓住了,在山君面前,也能多一份功劳,能拿到比较多的赏赐?
哪怕他自己是个伥鬼,也能在人世间多一分自由活动的空间,多享受享受人间的气息啊!
他起身走进内室,从床底下摸出那支五六半,上好子弹,打开保险。举枪抵肩,尝试着瞄准一下,又放下枪:
不,还是先汇报吧。抓不住,功劳最多小一点儿;
如果不先汇报,山君觉得他背主,到时候的惩罚……
中年男人沉吟迟疑,界面来回切换了几遍,终于下定决心。
他按下拨号键,看着手机不断震动,眼看就要接通信号,忽然“啪”的一声,手机直接炸开!
“我艹!”
中年男人直接爆了粗口。他这手机不是三星的啊!
也不是什么莫名其妙杂牌!
也没有一边充电,一边打电话,他甚至没有因为手机电池太旧,拿去换了电池!
怎么突然就炸了啊!
这小破村子,手机炸了,连买新手机都不好买……
更不用说,现在大家都是手机支付,唯一的手机炸掉了,他想要出村子,都没法买车票,没法订旅馆,他寸步难行!
对了,手机炸掉了,手机卡是不是也炸掉了?村里没有营业厅,难道我还要去镇上补?
我没钱买车票没法去镇上补手机卡买了手机也没法用没法买车票去镇上……
到底是用妖术迷惑房东,让他帮忙买个新手机?
还是用妖术直接抢了房东的手机,连房东的身份一起抢了?
中年男人正在犹豫,房门口“咚咚咚”作响,三声礼貌的敲门声。紧跟着,房门被一脚踹开,一张银白大网,当头罩下:
“谁!!!”
你们是谁!
你们敢伤我!
我是山君的仆从,我出事了,山君立刻会知道的!
他脑海里一连串念头转动,想要怒吼,却已经吼不出声。
银白大网落下,全身丝丝黑气冒起,他不由自主地蜷缩跪倒身体颤抖,看着皮肤皴裂,手上流出黑血……
“果然是个死人哎!”模模糊糊地,他听到几步之外有人说话:
“你说,他是现在才知道自己死了,还是维持不住原形,终于死了?”
我……死了?
中年男人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脑子一片空白。好半天,他慢慢抬起头,看到两个人站在面前,俯身盯着自己:
靠得近的那个是短发壮汉,酒糟鼻红得十分醒目,手里握着根枝枝叉叉的棍子,正穿过银白大网来戳他;
离得远的那个是个小白脸,侧着身体,从壮汉背后探出半张脸。看一眼,抓着手机拍张照,低头看看不满意,再拍一张:
“他是怎么死的?”
银白大网升起一点点,裹着他,强迫他站起来。中年男人摇摇晃晃,站直身体,顺便看到自己全身的样子:
肚子上豁开老大一个缺口,里面空空荡荡,啥都没了;
左边大腿,右边大腿,都只剩下发黑的骨头,裹着一点点残肉,也不知道是怎么支撑住上半截身体;
至于脑袋……脑袋……
中年男人抬手摸了摸,整个颈椎都已经断了,脑袋耷拉在胸前,要用双手托扶,才能支棱起来。
双手托上去的时候,能摸到巨大的豁口,每一个三角形的豁口都又深又长,一根手指伸进去都填不满……
是了,我是……死了……被老虎咬死了……我进山,想要找野山参,迷了路,被老虎吃掉了……
魂魄被老虎拘成了伥鬼,附在吃剩下的肉身上,靠老虎的力量支撑着活动,为老虎办事儿,为老虎……勾引活人和妖怪进山……
他惨笑一声,身上各个伤口,黑气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冒起来的黑气触上银白大网,发出噼噼啪啪的爆炸声,很快消失不见。
久违的疼痛潮水般涌上,宛如一只斑斓猛虎扑倒了他,大口撕咬。他痛得脸颊抽搐,却勉力抬起头,看向对面:
“我我叫刘德喜,是hh市西泉镇小安乡二道河村人……我老婆叫梁文霞,有个儿子,叫二蛋……”
身上黑气越冒越多,声音也越说越轻。说到最后,已经只看见牙齿上下动弹,听不见声音了。
沈乐叹了口气,隔着电网奋力给男人拍照,打开记录本,飞快记录。记完了,才急声问:
“你之前看到过一只游隼吗?”
“它往哪儿飞了?”
“你追上去多远?它飞到哪里了,你大概知道范围吗?”
“有没有别的妖怪在抓它?”
刘德喜已经说不出话来,勉力点头,眼窝里不断流下黑血。老陆叹了口气,拽一把沈乐:
“您可以把您的法宝放开一点吗?它的力量快给熬干了……您放松一点,我尝试让他多说几句……”
“青灯,网张开一些,别让它逃了就可以。”沈乐在心底轻轻说话。银白大网应声飞起,向外扩张。半米一米两米……
它轻柔地掠过老陆,没有造成半点伤害,只让他皮坎肩上的毛竖起来了一片;
然后贴到窗口贴到门口,充满整个屋子,只把沈乐挡在电圈外面。
老陆羡慕地看了那片银白大网,在坎肩里掏了掏,摸出一个木偶,又摸出铃铛颜料彩绳等各种各样东西。
他把木偶竖在桌子上,拿颜料在上面涂了好几笔,彩绳捆住,这才举着木偶,慢慢靠近刘德喜。
一边摇动铃铛,一边唱着沈乐听不懂的歌谣,走到刘德喜面前,蘸了他身上流出的黑血,在木偶上勾勾画画……
沈乐除了换个方向,举起手机拍视频,就半点忙都帮不上。
老陆又唱又跳,把自己折腾得满身大汉,终于从刘德喜身上引出一缕黑气,没入木偶当中。
哗啦一响,刘德喜全身瘫了下来,摔成十七八块,粘着烂肉的骷髅头滚了几滚,滚到桌子底下。
老陆抹一把汗,摇摇晃晃站起来,再对着木偶絮絮叨叨念诵。好半天,扭头看向沈乐:
“问清楚了。他说,老游是他引诱过来打伤的,受伤以后,看见它往西南方向飞了。飞出去多少不知道,他也追不上……
有山君的下属在搜寻他,不过没有搜到,山君属下没有鸟妖,只能靠走兽来找。
村子西南,五十里之内都搜过了,没有搜到。”
“秘境呢?”
“不知道,没听过……他只是一个伥鬼,偶尔被山君放出来,山君没有吩咐他去搜索秘境……”
沈乐长长叹了口气。他蹲下身子,低头看了看那些碎骨烂肉,神色黯然:
“我们报警吧。总要把他送回去……到死,还记得家里人在等他……”
老陆默默点头。他自去收拾遗骸,报警,或者说报告给特殊事务部门,让他们派人来收拾遗骸。
然后,再通过特殊事务部门的关系,请他们锁定老游的手机号,随时准备定位。
沈乐回房间坐定,拍拍小玩偶,又拍拍小油灯:
“刚才干得漂亮!辛苦啦!青灯,你的电够吗?需要再大吃一顿吗?”
【够的!没问题!我刚刚只消耗了这么小一点!】
银白光芒在沈乐眼前飞起,交织变形,幻化为一只银白手掌。拇指和食指靠拢,当中只留下一条极其微小,不留神根本看不见的细缝:
“只有这么小一点!”
“很好,很好。”沈乐微笑起来。他鼓励地摸摸小油灯的灯罩:
“我现在要给老游打电话,你做好准备,看看能不能感应到老游的手机!三二一!”
电话连续响了四五轮才被接通。电话对面,老游声音急促压抑,几乎仓皇:
“大佬,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有妖怪在追杀我,它们追得越来越紧了!它们靠近了我挂了啊!!!”
屏幕瞬间黯淡。沈乐扭头看看小油灯,满怀希望:
“青灯,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