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门一开,老游侧着身子,抢在沈乐前面挤了进去,甚至把老鼠店主挤得倒退了几步。
库房比前面柜台至少大了三倍,然而因为不需要考虑客人走动展示货物,一层层货架林立,摆放藏品的数量,至少是前面的十倍。
这等逼仄闷热,对一只游隼来说,简直憋屈到了极点,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沈乐用灵眼看着,觉得自己看到一只翎羽竖立,尾巴乍开的大鸟。咳,这个样子,是炸毛了吧?
他解除灵眼,抬头望去。老游半侧着身子挡在他面前,脊背紧紧贴着货架,摆出一副又要随时保护他安全又要努力不妨碍他看货的样子。
见他视线扫过来,还要赶快调动表情,露出一个忠勇勤奋的微笑……
拜托,你演技很差的好嘛。
而且,我用灵眼看你的样子,仿佛应该是猛禽。猛禽摆出这个表情,非常违和啊,你是老游,又不是小游子……
沈乐叹口气,冲他挥了挥手:
“出去吧,你在里面也憋屈得很,出去散散。我一个人看就行了,看中什么,老板给我讲讲,没问题吧老板?”
“没问题,没问题!”店主猛力点头。老游盯了他一眼,又仔细看看沈乐,不疾不徐地往外挤。
等他挤出库房,店主做好充分准备,打算当个尽职的讲解员。还没开口,沈乐又垂下眼睛,再次摆出了入定一般的架势。
心神漾开,扫过一件件藏品。沈乐甚至不用移动脚步,整个库房里的藏品情况,就全部倒映在他心底。
有的阴晦,有的明快,有的厚重,角落里一叠保存完好的绸缎被面上,甚至凝结着丝丝缕缕的粉红色光华。
但是,和小木梳身上一样,或者具备类似特征的气息,只有……
只有……
“这里原本放什么的?”
沈乐移步到放瓷器的架子边上。这个架子从上到下,大大小小,堆了至少百八十件瓷器,下面的花瓶,瓷壶瓷缸,两三件就占满一架子;
顶上观音慈悲,佛祖低眉,老君颔首,杜甫手里抱着把冲锋枪,也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
当中一个托盘上,零零散散,摆了一大堆鼻烟壶小盒子小镜子之类的玩意。
沈乐在托盘上扒拉了一下,扒出一块空地:
那个老榉木托盘上,沾染着一点点和梳子类似的气息,然而相当淡薄,不注意几乎发现不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托盘表面,那引起他注意的气息顿时消弭,像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一擦就能擦掉。
应该是那物件长期摆放在托盘上,让托盘沾染了它的气息。而托盘上其余的物件,都没有这种特征。
要么就是距离有点远,没能沾上,要么,就是这些物件比较新,它们来的时候,沈乐的目标已经被卖掉了……
“这里应该放过和梳子同一套的东西……您有印象吗?卖到哪里去了?”
“什么?和它一套的?这里是放瓷器的啊……”
店主凑到沈乐身边,看了又看,一脸茫然:
“这里都是卖小件杂项瓷器的,东西便宜,走得快。你说和木梳一套,我真没印象了,当初那是一大堆一起收来的……”
有家具,有衣物,有书籍,有徽章。是一家子要搬家了,清理旧货,他用收垃圾的价钱收下来的……
“您要的木制品,和这梳子一样的螺钿木制品,不在这里啊!”
沈乐笑着摇了摇头,并不觉得这个答案,是老板在出工不出力。
时至今日,在和老板娘,和老游秦医生顾玉林他们打交道的过程中,他已经大概了解,他这种能直接“看到”气息的能力,还是很稀罕的。
老鼠店主,或许能依靠本能感觉到一点,或者对方气息很强的时候,他能直接感应。
但是,太过淡薄,太过陈旧的气息,或者比较复杂的气息,他就辨别不能了……
“是瓷器也有可能。”沈乐冲他笑了笑,放缓语气:
“可能是胭脂盒,粉盒这样的盒子,这种盒子,最可能装在妆奁匣里……多半是喜庆纹样,适合女孩子出嫁的时候,带着做嫁妆的花样……”
他指尖在托盘上慢慢摩挲,追逐着那些淡薄的气息,划出一个一个小圈子:
“大概是这么大的盒子……两个,不,三个……它们很早之前就卖出去了,应该,比这个托盘上现有的所有东西,来到这里之前都早……”
“您怎么知道的?!”
老鼠店主的声音开始颤抖了,看沈乐的眼神,就好像沈乐忽然变出了三头六臂,或者身高突然长到三丈高:
“难道您……难道您……”
“啊,我暂时还不会和它们说话,也没有本事看穿时光。”沈乐笑了起来:
“总之,拜托您好好想想,这样的三个盒子,卖到哪里去了?”
他小露了一手,老鼠店主干活的热情,明显强了很多。他奔到柜台后面,抱出一本账簿,哗啦啦啦,拼命翻动。
他凑在账簿上面,两只豆豆眼几乎瞪成了斗鸡眼。一会儿看一眼托盘上的东西,一会儿埋下头盯着账簿看,念念有词:
“民国仕女图玻璃鼻烟壶……18年……清末仿越窑笔洗……15年……乾隆粉彩印泥盒……09年……大佬,你确定是09年之前卖出去的?”
是不是09年,沈乐并不清楚,毕竟他看气息的本事并不能用来断年份。他只能淡定重复了一遍:
“我确定这些东西,都没有沾到我要的那几样东西的味道。所以,要么09年之前,我要的东西都卖出去了,要么它们被收在别的地方……”
“那不可能!瓷器小件杂项,都放在这儿的!”
老鼠店主斩钉截铁。沈乐不再说话,下巴扬了扬,示意他继续翻账本。好半天,老鼠店主欢呼一声,捧了账簿给沈乐看:
“找到了!这三个盒子,卖到了信宜古玩店!您要去他们家问问吗?我陪你去!”
很遗憾,信宜古玩店又把它们转卖了。沈乐跟着老鼠店主,连续找了三家古玩店,非常幸运,在第二第三家店,收齐了这三枚瓷盒。
三枚瓷盒大小不等,一枚巴掌大,另一枚掌心大小,第三枚干脆只有食指和拇指圈起来这么大。
三枚都是斗彩瓷器,最大的一枚上面,细细描就龙凤呈祥,第二枚描就鸳鸯戏水,最小的描了一朵并蒂莲花。
制作者显然是个高手,于方寸之间描绘花样,龙鳞凤羽清晰可见。两只鸳鸯,笔触精致得能看清楚每一丝羽毛。
鸳鸯相依相偎,挨颈回头,双眼莹莹欲活。
哪怕是最小的那朵并蒂莲花,莲心中的莲子,也一颗一颗点得分明。
打开盖子,最大一枚里面板结着一点白色脂膏,第二枚底部黏结了些许不明物体。沈乐用针尖挑起一点,在纸巾上捻开,皱眉研究:
颜色深黑,又仿佛有点红,不知道是什么。难道是胭脂常年氧化的结果?可惜,能送去做个检验就好了……
只可惜,沈乐找到它们的时候,已经晚了太久,三枚瓷盒一枚边沿裂开,一枚沿口残损,最小的一枚,盖子和底部干脆分离……
底部在第二家店找到,盖子在第三家店找到,被藏在柜子底下的墙角。
沈乐趴下身子,循着气机扒拉了半天,扒拉出一小堆汽水瓶子和鱼骨头。店里养的黑猫已经不乐意了,蹲在边上,不停冲他哈气。
关键时刻,老鼠店主往下一扑。沈乐分明看见,他身上飞出一道黑影,蹿进柜子底下。
再出来的时候,是一只胖胖的大老鼠,一尺来长,和用身子推出一堆汽水瓶盖,断裂坏掉的头花,五分一毛的硬币……
以及那个和汽水瓶盖子差不多大,沾满灰尘的盒盖。
“呃……辛苦你了……”
沈乐一只手拦在黑猫和大老鼠之间,用力向外挥动,阻止那黑猫扑上来叼老鼠;
另外一只手甚至来不及捡起盒盖,已经扶住了身子摇晃,即将一头栽倒的老鼠店主。
一息之后,老鼠消失,老鼠店主睁开双眼,长长地透了口气:
“呼……”
沈乐看得清清楚楚,他脸色由白变青,由青变黄,终于由黄变红。额头上,胖胖的腮帮子上,大片大片沁出了汗珠。
“太感谢您了。”沈乐由衷地感激了一声,掏出两枚玉珠,往他手里塞。老鼠店主倒退一步,用力摇手:
“不用!不用不用!我只是帮您捡了下东西不至于给这么多!”
沈乐坚持把玉珠塞进他兜里,捡起盒盖,转身去找这家古玩店的店主讨价还价。
一个丁点大的盒盖,一个巴掌大的圆盒,加起来不过花了两千块钱。沈乐心满意足买下,再去跟老鼠店主推来推去:
“你刚刚冒险了。那只猫”
“我不怕他的!帮您捡一样东西,不值什么,没理由拿您的谢礼!”
“你刚才都吓成这样了!我看见了!让您冒这么大一次险,这点报酬,我还觉得少了呢!”
“这是我自愿的,怎么好意思向您要报酬……”
沈乐压低声音,和老鼠店主不停争执,引得一路上摆摊的古玩人侧目而视。
老游跟在后面,忽然笑了一声,细细一线声音若有若无,传到沈乐耳畔:
“他借你过劫呢大佬!过了猫劫,就是最大的好处了,他还敢要钱!”
啊这……
沈乐讪讪地笑了一笑,收回手。老鼠店主大大松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对老游投去了感激的笑容:
“那个……你们还有东西要找吗?这条街上的店主,我都熟,我可以带你们一家一家走!”
沈乐却已经满意了。他摇手辞别店主,返回酒店。沐浴更衣,躺在床上一手握着小木梳和一枚圆盒,一手握着另外两枚圆盒,慢慢进入冥想:
……没有。
……没有。
小木梳和圆盒尽力共鸣着,上面腾起了一片绚烂的光华,像是在为重逢而欣喜;
但是,它们共鸣的范围,远远飘了出去,不断扩大,却始终没有找到同类。
旋转,旋转,向外扩散到了极限,把周围的湖泊山岭房屋都转了一圈,仍然没有看到相似的气息响应召唤。
沈乐一直坚持到心神耗尽,才睁开眼睛,长长叹一口气:
“唉,感觉临安这一块,不会有其他的组件了……还是得回去慢慢修,修好了,大概就有新提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