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5日,云鹏收到了一封来信,那信封上的寄信人地址上只有唐山两个字,云鹏看不出字体,因为那字仿佛是颤抖着写的。他急忙拆开信,那信纸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有45页,而且是两面写的,第一页的笔迹很工整,云鹏一眼便认出是孙英敏写的:
1976年7月26日,晴。
今天,我们一行6人在中建招待所经过集训,随同全国各地建筑公司的60名代培学员,乘大客车去请华校园。60人中只有6个女生。
客车把我们送到了圆明园附近就回去了,我们徒步走向有解放军站岗的清华大学西门。少年看过的清华园图片已经不存了。这里的对面是bj大学的东门,也有解放军驻守。
土木工程系的十几个老师来接我们了,进了大门便是大操场,操场上杂草丛生,这就是清华园。
想我心爱的鹏了,系里给我们两天假,让我们熟悉清华,待我走遍校园后再给他写信,描述我的所见所闻所想,和他一起分享这里的一切。
1976年7月27日,阴。
清华园太大了,土木建筑系只是园中的一个园,叫做水木清华园,工字型的建筑是象北海和颐和园式的古建筑。园内有松树园林荷池,幽静憩雅。
出了水木清华园还有近春园,有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月色,也有圆明园旁的德式教学楼,还有大礼堂和许多红砖碧瓦的建筑楼,那是一个一个系的校舍宿舍和食堂。放暑假了,校园里很空旷,仅这个区域我们就游览了一天。听说清华校园有9个门,我们这里只是西北角。但是,这里是它的核心区,我们水木清华也是清华大学最有代表性的校园。
鹏,你想学理工科就来这里吧!校园足够大,景色也很好,我们走了一天才走完。但是,没有打探出什么内容,因为这里的教授们见人就躲,不愿和我们说话。
1976年7月28日,雨。
昨晚下雨了,我们走了一天,累了,早早就入睡了。凌晨4点钟左右,宿舍的床摇晃了,楼下有人喊地震了,我们便裹着床单跑出了宿舍楼,人人面带惧色。在操场上待到了天亮,浇成了落汤鸡。
到了中午,才听说唐山地震了,有7.8级,bj有4.6级的震感。系里人不多,我们这批代培生是最先入校的,其他新生将在8月份陆续入校。学校便把我们都集中到了工字建筑的亭阁中搭地铺住。
晚上,我们几名女生被安排进了食堂住。教授们在议论,这么高级别的地震,城市建筑一定倒塌无数,我们应该赶赴现场,去得到第一手材料,给建筑设计的防震减灾提供数据。他们开始组织志愿者了,我毅然报名加入了,因为我是预备役军人,国家有灾,人民有难,就应该义不容辞地奔赴前线。
余下两页的字迹变了,纸上有斑斑血迹:
1976年7月29日,阴。
我们随着驻校解放军的军车进了唐山。惨!太惨了!整个城市无一建筑幸存,瓦砾中都是尸体。
听到废墟中的呼救声,车停了,我随战士们下车去救人。可是,我们都是徒手来的,只能用手去搬瓦砾,我的手很快磨出了泡。泡很快就破了,鲜血淋漓。
街上都是战士,后来的带了锹镐,大家串换着使用。我把衣服扯成了布条,给战士们缠手。
这篇日记是我在歇息间写的,是乘着落日的余晖写的。停电了,停水了,我们带来的干粮吃完了,水也喝没了。水木清华的教授们不让我们乱走,在等待着临时成立的救灾指挥部的号令……
1976年7月30日,晴。
我们在街头露宿了一宿,解放军的军车和队伍陆续赶到。一位首长得知我们是清华土木建筑系的自愿者队伍,把我们拉到了邮电大楼,教授们冒着生命危险,钻进了废墟中,要去地下室查看。
我们几个女生被分配扒瓦砾寻钢筋断头。工具仍然缺少,我们还是用手扒,一些伤残者已经被救出,整个大楼已经没有生存者了,只有尸体。
6个女生中,只有我当过兵,遇到尸体,我咬着牙去处理,把他们扒出来,送他们最后一程。我第一次感到生命的脆弱,也第一次感到我的坚强。没想到,我入清华大学的第一课是这般景向……
1976年7月31日,晴。
在电报大楼的废墟旁,支起了帐篷,立起了邮筒,响起了马达声。那是唐山地区外县来的邮电支援小组。他们要恢复邮电功能,让幸存者给亲戚朋友报平安。
我想到的第一个人是你我心爱的鹏。我一切平安,华总理来了,这里马上会恢复正常的生活秩序了,我想给你写信,但又没有时间,就把这些日记撕下来邮给你,你给我保存起来,日后邮还给我。
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呆很久,以后重建唐山时,也离不开我们水木清华的设计。
原谅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给你写信了,我会想你的。
1976年8月1日,阴。
邮信和拍电报的人太多了,我不想和难民们抢信封和邮票,就又写了这封信。
这几天,水木清华教授们的行为让我十分崇敬。他们舍生忘死地收集着建筑残骸,精心细致的收作标本,那种敬业精神让我感动。
他们本可以在校园里在家里舒服地呆着,可他们却选择了风餐露宿。这引起了我的思考:试问如果没有他们,我们的建筑仍不吸取教训,会有多少生命再受损害。我们应该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为此,我说电影《决裂》不是一部好片子,它掀起了一种反科学研究的思潮,任这种思潮泛滥下去,谁来建设新唐山。
鹏,你的文笔比我好,我想你应该学文科,用你的思想和文章去唤醒人们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此致
吻你
敏草
云鹏看了邮戳日期是1976年8月10日,他猜想,这9天里,她一定忙得连日记也不写了。在让着难民买信封和邮票,当人少了,才寄出了这封信。
他把信贴在了胸口上,回到办公室,打开抽屉,把它锁了起来。他被孙英敏的行动感动了,心说,当过兵的人就和普通人不一样,黎想也会成为她这样的人。
他对她提出的思考也有同感,柳青之苗惜农都是知识分子,没有他们研究制种,粮食就不会增产,社员也不会增收。为了转移思念,他决定去于家窝堡,参加种荞麦的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