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剌知院从怀来城撤退以后,并没有完全退回北方大漠,而是留下了规模5000人的骑兵部队,盘踞在怀来城东北部的麻峪口一带,那里的地形是大片山坡和树林。
阿剌知院的人以那里为据点,时不时突然窜出来对明军粮草部队进行偷袭,能抢的就抢走,抢不走的就地烧掉。
大明后方好不容易筹集起来的粮草,辛辛苦苦从关内运上来,走到半路被瓦剌人毁掉,朱祁镇十分心痛。
他虽然在居庸关到怀来城这条补给线上临时增设了几个堡垒,但对方的机动性太强,来无影去无风,而且攻击力强大。
明军骑兵部队单独作战打不过对方,必须要靠步兵协同作战才能匹敌,但是等到步兵赶到时,对方早已烧完粮草跑得没影了,明军对此是防不胜防。
所以这段时间损失相当惨重。
如果朱祁镇派大军进攻麻峪口,那里地形复杂,树木众多,很容易被对方火攻。
而且阿剌知院的人就算打不赢,直接拍马往北退却就行了,从容脱离战场,明军完全没办法把对方进行全歼。
说到底,还是机动性的问题。
对方仗着机动性强,进可攻,退可逃,还真是占尽了优势。
这也是目前最困扰朱祁镇最令他头疼的大问题。
“皇上,您快拿主意吧,咱们得赶紧剿灭阿剌知院的这支骑兵啊,他们坏透了!”
兵部尚书邝埜急得快头发冒火了。
“各位请肃静!”
朱祁镇略作沉思,转头对众人说道:“朕决定在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之后,组建大明的精锐第四大营……电马营!”
“人员配备一万人。”
“目标是,三日后剿灭阿剌知院盘踞在麻峪口的袭扰部队。”
“谁愿接令?”
朱祁镇大声问道。
众人顿时愣住了……啥,三日后就要歼灭对方的五千骑兵?虽说我们这边是一万人,可训练时间太短了,三天时间士兵们都不知道能不能熟练驾驭电马啊。
还有战术演练也要花时间。
如果电马趴窝了还要修它,谁会修啊?这东西是从仙界来的,闻所未闻,前所未见,谁知道它的脾气啊?
万一伺候不好,它死了,岂不是惹了大祸?
这个军令太难了,根本没法办到啊!
如果办不到,很可能会被杀头,甚至株连九族,那就没必要了,还不如办好手头上的事,虽不说军功彪炳,至少性命能保住。
张辅等军中将领架不住朱祁镇英目的逼视,纷纷把头低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但也有人不是怕难度,而是本身已经有重任在身,例如井源和李珍。
他们现在负责训练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千二营,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难道仙界把这么好的东西送到你们的面前,你们居然都没信心用它击败阿剌知院?”
朱祁镇有点火了,突然拔高音量,大声质问。
众人依旧垂着脑袋默不作声,仿佛脖子被无形的重量压弯。
“咱们偌大的大明帝国,一向人才济济,勋贵涌涌,可到了关键时刻,居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接朕的任务,你们的能耐就是这样的吗?”
朱祁镇忍不住发出嗤笑,心里一阵悲凉。
“皇上,下臣愿意领命!”
一个浑厚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
朱祁镇连忙转头去看是谁在说话,那人长着四方脸,身材高大,胡须很长,原来是右参将都督石亨。
石亨以前打仗是有些水平,但这次表现一般,朱祁镇在亲自率领大军出征之前,先派他带了几万兵马去增援大同,却被也先打残了。
后来朱祁镇亲率大军到了大同,本来想治他罪的,考虑到现在是非常时期,人才难得,就留了他一条命。
朱祁镇班师回朝,撤到土木堡,就把他也带了回来,让他担任张辅的副将,帮忙守城。
“石亨,你听清楚朕的要求,朕要你在三日后歼灭阿剌知院的5000人袭扰部队,你能做到吗?”
朱祁镇厉声问道。
说实话,他对这老家伙没啥好感。
那晚在城墙上张辅逼他退位,就有这家伙在旁边鼓噪,朱祁镇记得很清楚,如果说张辅是首恶,那么他就是次恶。
“臣……”
石亨犹豫了一秒,用力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能做到!”
他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但必须奋力一搏。
因为他知道,皇上对他已经起杀心了。
那天晚上他太冲动了,居然站在张辅的一边起哄,逼皇上打赌输了就退位。
结果事实打了他自己的脸,瓦剌人不仅退了,皇上还派井源在鹞儿岭击杀瓦剌主力四万人。
从那一刻起,石亨时常感觉后颈发凉,知道自己已然时日无多。
皇帝对一个人动了杀心,那个人还跑得掉吗?区别只在于是自己被斩还是连累全家还是株连九族。
所以当第二天张辅光着上半身捆着荆棘跪在朱祁镇卧室的台阶下请罪时,他也去了。
而且他脱得更光,只穿了一条裤衩,身上背的荆棘重量是张辅的两倍,远远地望去,像是高耸的驼峰。
而且他故意选择那种尖刺很多的荆棘,把他的脊背刺得血淋淋的,鲜血顺着脊背流下来,把他的裤衩都染红了。
他就是想通过这种极端自虐的方式来取得朱祁镇的原谅。
但是从事后朱祁镇对他和张辅的态度判断,目的并没有达到,皇上在心底并没有真正谅解他们。
依旧记着恨呢!
不过想想也很正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当着这么多底层士兵的面被群臣围攻,被逼打赌,输了就要退位,这种奇耻大辱,正常人都不会忍受,何况是皇上。
加上他一个月前在大同跟也先作战,被打得惨败,已经被兵部登记了一笔罪账,现在肯定被记上了第二笔。
皇上之所以现在尚未清算他,只是因为现在是用人时期,姑且把他当尿壶来用用。完全可以预见,一旦朱祁镇觉得胜券在握,那么对他和张辅的清算将是突如其来的。
所以石亨必须在朱祁镇宰他之前立功。
而且要立大功!
为自己加高防护墙,让朱祁镇在痛起杀心的时候,多多少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所以现在朱祁镇急需找人把电马营给张罗起来,他虽然也是一头雾水,没有半点把握,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机会,如果错过这个机会,那就只能等死了。
“石亨,你真的有把握伺候好这些仙界电马?”
“说实话,臣没把握,但臣愿意为皇上刻苦地学会如何伺候!”
石亨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面部表情十分诚恳。
“……”朱启镇瞪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这家伙在心里想什么,知道他担心什么,畏惧什么。
老实说,他对这家伙挺讨厌的,但问题是,现在没别人肯接活啊,而他站出来了。
这倒是个机会。
我先让他弄,如果他弄得不好,我就名正言顺杀他,别人也没法说我泄愤报复。
那时我再另外指派人选接手电马营,倒也不失为好计策。
想到这里,朱祁镇点点头说道:“石亨,朕命你为电马营坐营官,你从五军营中领出一万步兵,即刻操练骑乘电马的技巧,朕要在三日后看到战果,否则拿你的人头是问!”
朱祁镇声音中带着摄人的杀意。
“臣,接旨!”石亨拱手领命。
周围的人都用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望着他。
包括张辅。
石亨是他的副将,跟他在军中共事多时,张辅很清楚石亨此时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他想跳船啊,因为自己的这条船快要沉了。
自从在鹞儿岭痛宰瓦剌四万精锐之后,井源在军中的地位扶摇直上,如日东升一般,势头极猛,他和李珍共同代表着军中的新生代力量。
而他张辅,毫无疑问,代表的是没落和顽冥不化。
几乎所有人都能预见,皇上将很快对军方进行清洗,而他张辅就是被清洗的首要分子。
原来围在张辅身边的一众将领纷纷跟他撇清关系,迅速拉远距离。
要么投到井源那边,要么私下里塞钱给王振,希望王振在皇上耳边说些好话。
相比之下,石亨这个做法还算是有骨气的,至少是以实力来跳船,向皇上展示自己的有用性,以此获得宽恕。
“我对大明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仙界的东西让我无所适从,我该告老还乡了,如果皇上肯开恩让我善终……”
张辅的心里,有无尽的悲凉。
众人离开了操练场。
石亨把自己帐中的副将和参将全部叫来,教会他们如何使用电动自行车,打开电源加电门刹车之类。
不多时,五军营选拔出来的一万名步兵陆续过来报到。
他们从堆积如山的电动自行车堆里面拔出一辆车,作为自己的座驾,五十人为一队,五百人为一司,千人为一哨,三千人为一营。
左中右三个营共九千人,多出来的那一千人,五百人是能工巧匠,编作军械司,还有五百人负责后勤,编作军需司。
电马营此时的编制总共是三营两司,合一万人。
在石亨的副将和参将带领下,士兵们开始饶有兴趣地尝试如何骑乘仙界电马。
军械司的五百名工匠,每人领到一个旧的电动自行车工具包,他们好奇地打开看,发现里面装着形状奇怪的工具,完全不知道它们有何用途。
石亨站在一根火把下,借着火把的光,开始好奇地阅读王振专门交给他的《仙界电马骑行手册》。
他起初是信心满满的。
因为他有木工天分,还跟人一起盖过房子,对机括机巧之类的东西非常熟悉,他相信,就算是仙界的东西再与众不同,他也能弄清楚它们是如何构成的。
可是读着手册,他的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强迫自己再往下读,越读越失去信心。
不是他不认识字。
仙界天书上的字,每一个他都认识,他只是实在理解不了这里面说的内容。
太匪夷所思了!
正极负极火线零线,这什么鬼呀?
还有48伏,14安培,700瓦,电容量,光电转化率,这说的都是啥?
石亨完全理解不了。
觉得头都要炸了。
“将军,这匹电马不动了,它是哪里出了问题?”
“将军,我的电马也不动了,怎么办?”
“将军,我的电马在嗤嗤嗤地冒火光,它是不是要炸了?”
不多时,越来越多的士兵,推着自行车涌到他的面前请求指导。
这些电动自行车本来就是二手的旧车,又刚刚经过几次大幅度的装卸,很多电池受到震动,偏离了原来的位置,所以出毛病的特别多。
电动车就是这个特点,电池一旦接触不良它就不动了。
“这些事情你们难道不能找军械司的人处理吗?”
石亨对此完全懵圈,哪里搞得懂这是怎么回事。
“将军,仙界的这些工具我们以前都没见过,都搞不清楚是干啥用的,你要我们怎么修电马呀?”军械司一名姓鲁的把总苦着脸说道。
“没用的东西!这是仙界的电马饲养秘籍,快拿去看!我限你一个时辰内解决问题,如果解决不了,我砍你的头!”
石亨声色俱厉。
顺势把《仙界电马骑行手册》摔到鲁把总的手里。
吁,这烫手的山芋终于扔出去了……他转过身,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
他其实是心虚。
生怕说多几句,自己就会露馅。
石亨走后,鲁把总打开《仙界电马骑行手册》,定睛一看……卧槽,这是人能学会的东西?完全就是天书啊!
什么正极负极,电压电量电阻安培伏特欧姆,谁特么看得懂是啥意思啊!
惨了惨了,今天不小心上了贼船,肯定死定了!
早知道刚才坐营官派我过来的时候,我塞他两根金条,让他派别的把总过来。
现在该怎么办?
鲁把总双目圆睁,急得冷汗都流下来了。
只能逃了!
现在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怀来城跟居庸关之间的通道已经被打通,如果顺利,明日天亮前应该跑到居庸关,等进了关内,从此隐姓埋名过日子。
唉,只能如此了!
“你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同时读天书,给你们一个时辰,要是读不出个所以然,不等将军动手,老子先宰了你们!我现在回去找坐营官汇报,向他请求支援。”
鲁把总果断把烫手山芋丢给了几个他平时觉得脑子很机灵的手下。
希望你们自求多福,老子先走一步……鲁把总在几个手下哀怨目光的注视下,背着两只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也离开了操练场。
鲁把总离开后,几个工匠把手册打开,脑袋挨着脑袋,在火把下飞快地阅读。
前面纯机械的部分还好理解,感觉上这仙界电马就像是把两个独轮车连接在一起,虽然这创意很新奇,但也不是一点都不可理解。
但是看到后面电的部分,众人就完全一头雾水了,不说别的,光是那一堆专有名词就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明白了,石将军和鲁把总根本就是看不懂,所以把这个麻烦丢给了我们,如果皇上怪罪下来,他们就杀我们的头对皇上交差,保存自己。”
其中一人愤愤不平地说道。
“玛德,我们这些底下人太惨了,事情都是我们做,功劳都是他们上面的,遇到黑锅全部丢给我们来背,老子不干了!”
“唉,你们说气话有啥用?你干或是不干,等一个时辰到了,咱们全都要被砍头。”
“咱们不如跑吧!现在回关内的路已经打通,有瓦剌骑兵时常骚扰,上面也不敢派人去追我们,我们只要避过瓦剌人,就有很大机会活着回到关内。”
“但是,这样一来,咱们以后就只能隐姓埋名当黑人黑户了,可怜了一家老小。”
“当黑人黑户总好过被砍头吧?对了,我听说福建邓茂七正在起义,声势闹得挺大的,不如咱们几个接上一家老小去投奔他吧,反正咱们有手艺,跟谁干都能混出头,万一邓茂七干成了,咱们以后就是开国元勋啊!”
“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回兵舍收拾细软,赶紧出发吧。”
“好!”
几个人站起身,瞥了一眼正在操练骑乘自行车的众多士兵,不动声色地向操练场门口走去。
鲁把总离开后,他们就是军械司地位最高的,没人敢管他们的行动。
但是他们必须要把《仙界电马骑行手册》拿在手上,如果在路上有人问起,他们就说此处光线太暗,必须回兵舍挑亮灯光细读才行。
……
军械营的兵舍,宁静而幽暗。
因为在这片兵舍住的工匠都被调到操练场去维修电动自行车了,所以兵舍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根火把插在兵营正中的石柱上静静地燃烧。
火把的火焰在风中摇曳,照得周围的影子也随之不断晃动。
五个人蹑手蹑脚地贴着墙边,走向自己的屋子,生怕惊动了什么人,如果被人盘问,漏了行踪,这绝对是杀头的大罪。
突然,不远处传来吱呀一声,像是有人开门。
这声音不大,但在夜深人静之时,众人却听得异常分明。
“有人!”
五个人立刻停下脚步,同时蹲下身子,把自己藏在墙角的阴影中,想看那人是谁。
不多时,只见一个中年汉子,手里挽着一个小包袱,脚步匆匆地向外走去,看那包袱,体积不大,分量却相当沉,显然里面都是金银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