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王振中气十足地答应一声。
抬起两手,抖了抖袖子,手掌轻轻往前一推。
吱呀!两扇门完全推开,外面的人都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只见石亨原本坐在椅子上喝着水,突然看见了王振,两只眼睛骤然瞪大。
猛地站了起来。
大步向王振走来。
“二叔,你别冲动,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这不能怪王公公,他只是秉公执法……”
石彪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挡在王振的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了石亨。
“你让开!”石亨用力抓住了石彪的胳膊,想把他扯开,别挡道。
他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被鞭子抽的全是破损,破损处渗出了暗红色的血迹。
说实话,这样子真的挺惨!
完全能想象,他曾经遭受了何等痛苦的折磨啊。
“二叔,你听我说,咱们石家人得有宽宏大量,就算王公公有对不住咱们的地方,咱们看皇上的面子,不能太计较,你说对不对……”石彪索性搂住了石亨。
“你放开我!”石亨再次发出低吼。
他的眼睛射出坚定的目光,仿佛心中有一个崇高的目标,对他的吸引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侄子毫发无损回来。
“二叔,你如果实在想报仇,你就打我吧,随便你抽我多少鞭子都行!”石彪同样以低吼回应。
两只胳膊死死搂住了石亨,不给他再往前走一步。
若再往前一步,他就可能挥拳击中王振。
哪知石亨突然做出了一个让众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只见他往下一坠,身体脱离了石彪的控制。
噗通!
他直挺挺地跪在了王振的面前。
“王掌印,您真是好人啊!您对我恩重如山,下官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了,您有任何差遣,下官都在所不辞,呜呜呜……”
石亨居然一把抱住王振的大腿,放声哭了起来。
刚才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的感觉给他冲击太大了。
他原本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却没想到,王振的手下把他救了回来。
正是王振那崇高无私的理念,对手下潜默移化,在最关键的时候,救了他一命。
而这种无意中的举动,不是刻意做出来的,才更彰显了王振人格的高尚。
所以他怎能不为王振的人格魅力深深折服呢?
啊?!!!
所有人都呆住了。
包括朱祁镇,石彪,邝埜,王佐,以及人群中默不作声的张辅。
他们事先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包括石亨对王振拳打脚踢破口大骂,甚至从旁人的腰间拔出匕首行凶杀人。
或者向朱祁镇告状。
却唯独没想过,受害者石亨居然抱着施暴者的大腿感恩戴德。
“石将军,你说错了,你这条命是皇上的,应该是皇上有任何差遣,你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王振异常冷静回答。
“对对对,您说得对,我一时激动把话说错了,还是王掌印忠心耿耿,真是大明的幸事啊!”
石亨这时才注意到朱祁镇站在王振的身后,赶紧改了话。
朱祁镇此时心里异常震撼。
直觉告诉他,王振一定做了什么,但他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方法能让一个被吊起来毒打的人,在极短时间内对打他的人持有如此态度。
太不可思议了!
他也想过,是不是王振用重金买通了石亨,但是看石亨此时的神态,完全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地对王振感激。
甚至是敬重。
这就很神奇了,这绝对不是金钱能收买的。
你用金钱收买一个人,最多只能让他配合你,但是你绝对做不到让他从眼神里流露出对你的尊敬。
王伴伴真是奇人啊,找个时间朕得向他请教,看他是怎么做到的……朱祁镇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二叔,你没事吧?”
石彪也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摸摸石亨的脑袋,想知道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上午因为他擅自带兵出城而被吊在树上痛打的人不是二叔,而是另外一个人。
要不然怎么解释被打的人这么感激打他的人呢?
莫非二叔有受虐狂的倾向?石彪脑海里瞬间弹出石亨四脚趴在地上做小狗状的画面,但随即摇摇头,强行把这个荒诞念头给抹去。
“我当然没事,我能有啥事?”石亨随口回答。
从地上站了起来。
有皇上在场,他向王振下跪就显得不合时宜了,得赶紧站起来。
他突然浑身一震,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抓住侄子的肩膀上下打量,惊喜问道:“彪子,你回来了?”
“那当然。”石彪得意地回答。
在别人面前,他必须保持谦虚谨慎的人设,但在自己的二叔面前,他完全可以装装逼。
人不装逼哪有快感呢?
没有快感,这场胜仗不是白打了?
“你身上的衣服为何如此干净,难道你没有跟瓦剌人交手?”石亨疑惑地问道。
其实石彪身上的衣服也不能算干净,他跑到荒野上在黄沙里打了一个来回,身上早就粘满了浅黄色的细尘。
但跟石亨预判的很不一样。
他原本以为石彪会被额尔顿打得落荒而逃,身上到处血迹斑斑,甚至钻到地洞或者草丛里面躲了一会,外表应该相当于逃荒灾民的状态。
而此时,石彪身上的衣服除了有一层淡淡的灰之外,齐齐整整,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蓬勃向上的精气神,跟灾民没有丝毫关联。
“我当然跟瓦剌人交过手,而且这场仗打的还很激烈,打到最后,额尔顿冲到我的面前,我与他展开对决。”
石彪故意把话只说一半,留下另一半来钓二叔的瘾。
他就想看二叔的情绪被自己掌控的样子。
而周围众人也很想知道这一仗的细节,所以听得津津有味,没谁愿意出声打断石彪讲故事。
“对决的结果如何?他为何肯放你离开?”石亨急切问道。
“你猜!”石彪微微一笑,再卖了一个关子。
不把他二叔急死,他是不肯罢休的。
“莫非你借助仙界电马的速度优势,转身逃了回来?”石亨想到一种可能性。
“不对,我才不会逃呢。”石彪摇摇头。
旁边的众人有的忍不住抚掌微笑,因为他们是清楚的,石彪把额尔顿给杀了。
但他们也很喜欢看石亨被蒙在鼓里的样子。
“混蛋,你一定是向额尔敦出卖了我们的情报,换来他饶你一命,你这没有节操的东西,老子揍死你!”
石亨想到这种可能性,顿时暴怒,握紧拳头就要砸石彪。
“他被我杀了。”石彪淡淡说道。
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就像晚上有个蚊子扰人睡眠,被他一巴掌拍死。
“什么,你杀了额尔敦?”石亨震惊了,吃惊得无以复加。
他刚才坐在这间屋子里面,设想过侄子从额尔敦手里逃生的无数种方法。
唯独没想过侄子竟然把额尔敦给杀了!
“彪子,皇上就在这里,你莫要讲大话!”石亨严肃地警告侄子。
“我没讲大话啊,额尔敦的首级都被我带回来了,刚才皇上已经验过货了。”
“真的?”石亨又惊又喜。
但更多的还是不敢相信。
他拿眼睛看向朱祁镇,为了求证。
“石彪所说属实,额尔敦确实被他杀了,首级朕已经看过了。”
朱祁镇替石彪作证。
说实话,虽然这些信息他早就知道,但此刻看到石亨一惊一乍的样子,他也觉得蛮有趣的。
胜利嘛,就应该反复回味。
每一次回味都能带给人莫大的乐趣。
尤其是看到别人惊喜的样子。
“彪子,你怎么会杀死额尔敦?告诉二叔,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啊,他迈动大粗腿举着刀朝我跑步过来,当时我正在嚼茶叶欣赏风景,他打扰了我的雅兴,我有点生气,就举起火铳对着他的胸口开了一枪,然后他就倒下了。”
石彪轻描淡写地说道。
“就这么简单?他为何要步行向你跑来,他的马呢?”石亨不敢相信。
“他的马都快被我弄得累趴下了,跑起来连人的速度都比不上,你说他要过来杀我,是自己跑还是骑马?”
“你是用什么法子让他的马累趴下的?”
“用仙界电马啊,就是我一直跟你说的疲劳战术,他进我退,他退我进,磨那么十来个回合,他的马就全垮了,而我的仙界电马一点事都没有啊,耐力十足。”
“就这么简单?”石亨还是不敢相信。
主要是跟以前的战术差别太大了。
以前的骑兵对战,就是相互射箭,然后相互砍杀,打不过的一方转身逃跑。
从来没谁想把对方战马的体力耗尽的,因为对方战马的体力耗尽了,也就意味着自己的战马体力没了。
双方用的都是马,体力相当,瓦剌人的战马甚至还更有耐力些。
“你以为打败瓦剌人很复杂啊?”石彪朝二叔翻了个白眼。
“既然这么简单,你为何急着回来,不把其他的瓦剌兵一并杀死?”石亨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谁说我没杀其他瓦剌兵啊,他们五千人都被我杀光了,连留守赤城堡的人也被我找上门杀光了,你还要我杀谁?”
“什么?你把额尔敦的五千人全杀光了?那你自己损失了多少人,能带500人回来吗?”石亨的眼睛有点红了。
他知道这种战果所对应的作战肯定非常惨烈,就算有仙界电马相助,明军能跟瓦剌人达到1:2的交换比,已经属于做梦笑醒级别的事。
“二叔,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才带回五百人?我把三千人全都带回来了,震惊吧?嘿嘿!”
“胡扯!你肯定是在吹牛,你怎么可能一个手下都没死?”
石亨压根就不信:“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在路上侥幸捡到了额尔敦的人头,回来说打了大胜仗,其实你跟瓦剌人根本就没碰到面。”
石亨其实真正想说的是,侄子多半是杀了一个跟额尔敦长得很像的瓦剌人,普通士兵车夫商人什么的,拿回来谎报军情。
但他不敢这么说,不然朱祁镇办石彪一个欺君之罪,就麻烦了。
“二叔,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我如果没有跟瓦剌人碰上面,那我怎么把他们的四千多匹战马都带回来了呢?”石彪撇嘴表示不屑。
“什么?你还缴获了对方四千多匹战马?”石亨豁然瞪大眼睛。
这太震撼了!
过往打仗,明军能缴获到对方超过十匹战马,就已经算立三级军功。
侄子这次居然缴获对方四千多匹战马,这应该能封侯,属于最顶级的军功吧?
“石亨,石彪说的是事实,那些战马我们都看到了,确实有数千匹之多!”朱祁镇这时在旁边插话。
“我的祖宗啊!”石亨喃喃地说道。直到这时他才确信,侄子确实干出了一个大奇迹。
难怪他犯了擅自带兵这么大的忌讳,皇上都对他和颜悦色。
原来是这样!
“彪子,你有出息了!为叔刚才一直为你担心,生怕你被瓦剌人杀死,没想到你竟然活着回来了,还取得了这么大的军功,二叔为你高兴啊!”
石亨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他并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主要是今天的经历太过跌宕起伏,人难免就多愁善感。
“二叔,对不起,让你替卧槽心了,还受了皮肉之苦!”石彪受到石亨的情绪感染,喉头也有点发酸。
他确实是有错在先,一时冲动,就带着队伍出了城。
幸亏结果是好的,如果电马营有三长两短,还真是会导致石家被灭门,连累石亨的性命不保。
从这点上算,他还真是亏欠二叔。
嗯,石亨因为石彪的事被打,虽然对王振并无怨恨,但我终究要给他一点补偿,不然说不过去……朱祁镇在心里琢磨。
补偿他什么好呢?
金钱?大宅?升官?
可这些赏赐都是对应军功的,没有军功可不能随便给赏赐,不然会坏了规矩。
你总不能因为打错了一个人,就算他有军功吧?
朱祁镇犹豫不决,转头看向王振。
王振立刻心领神会,躬身说道:“皇上,石亨的衣服被鞭子打坏了,不如皇上赏给他一件新衣服,如何?”
朱祁镇顿时恍然大悟:
“咳咳,石亨啊,朕赏赐你一件黄马褂,穿上之后,除非是朕亲自下旨,否则任何人不得打你,如何呢?”
“啊?”石亨惊喜交加,连忙跪地谢恩:“臣感激不尽,愿为皇上肝脑涂地!”
“哈哈哈哈,今日之事圆满解决,都回去换衣服吧!晚上朕要举行大宴,庆贺石彪率领电马营取得大捷!”
朱祁镇见事情得到解决,心情非常愉快。
“皇上,末将有个请求!”石彪突然说道。
“但讲无妨。”
“末将今日冲到赤城堡,杀掉了驻守那里的瓦剌人,带回来一群被瓦剌人虏获的大明女子,但其中有位女子性格刚烈,她原本是赤城堡守将黄成的小妾,见到末将后自觉无脸见家乡父老,趁末将不备自缢身亡,末将深受感动,恳请皇上对此女进行封赏。”
云竹的尸体早晚会被发现,这是瞒不过的,所以石彪先入为主对她的死给个说法。
“嗯!”朱集镇略为思索:“朕赐她为赤城夫人,在家乡立贞节牌坊!”
“末将替云竹谢主隆恩!”
石彪抱拳致谢,虎目微微发红。
……
盛大的晚宴过后。
喝得醉醺醺的石彪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兵舍。
宴席上,朱祁镇拉着手他的手,对他说了很多宠爱的话。
大臣们和将领们也都轮流向他敬酒,对他今日的辉煌战果表示羡慕,这令石彪非常得意,有种飘飘然的畅快感。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恐怕也莫过于此吧!
“那个瓦剌女斥候在哪?”
石彪瞪着发红的双眼问自己的心腹。
男人嘛,酒后乱性,很正常!酒后不乱性的,那叫木头。
别人是否赞同他不知道,至少石彪自己就是这样认为的。
“副将军,我已经安排军中女兵给她洗完澡了,伤口也敷了药,没有大碍。”
“把她带过来,我要连夜对她进行审讯,看能不能得到有用的情报。皇上刚才对我说,他决定不返回关内,直接率军北上征讨瓦剌,不征服北夷所有的游牧部落,他此生誓不还朝!”
“明白,副将军,我这就去办”
手下暧昧地笑笑,心领神会地离开了。
不多时,女探子被带进了石彪的屋子,跪在他的面前。
她的脸色苍白,两只手被绑在身后,跪在地上,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因为斥候身上都有武功,就算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如果突施杀手,杀伤力是非常强的,所以需要绑住两手,倒不是刻意虐待对方。
石彪微微眯眼,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这女斥候已经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看上去比白天的时候更加清丽可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味。
她的瓜子脸很精致,眉毛弯弯的,颜色很淡,睫毛长而微微上翘,配上饱满鲜红的樱桃小嘴,确实让人看了有垂涎欲滴的冲动。
而且似乎年龄还很小。
石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身体里冒出一股无名邪火。
女斥候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眼帘下垂,试图避开石彪的直视。
“你叫什么名字?”
石彪表情狰狞地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