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氏善音律,名动洛阳。
但多年以来,人们一直无缘欣赏。搬到广成泽后,因为传闻她是陈公的禁脔,更没人敢打她的主意了。
庾文君应邀拜访之前,稍稍打听了下荆氏的根底。当听到蒲桃汇报而来的消息时,惊讶了许久。
她下意识想要离开,不过被荀氏扯了扯衣角。想明白之后,深吸一口气,带着乐器上门了。
另外一边的山丘之上,邵勋利用着宝贵的时间空档,在院子里和女儿玩了个不亦乐乎。
“真是父女联心。”邵勋抱着女儿坐在树荫下,轻声道:“阿爷给你准备好多东西。”
女儿“呜啊”一声,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邵勋亲了下女儿额头,道:“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阿爷会挑全天下最漂亮的地方,给你建座大大的宅子。”
“呜啊!”女儿吐出了一个泡泡,落在邵勋脸上,炸了开来,然后父女两个都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一個傻笑,一个欢笑。
刘氏站在一旁,失神地看着父女两个温情欢乐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脸上的冰霜融化了,嘴角带上了笑容,
不知不觉间,她往前走了几步,离父女二人更近了。
一大一小二人又玩起了骑马的游戏。
在万军之中左冲右突,几无一合之敌的邵某人,老老实实扮成了老马,任女儿趴在他背上,搂着脖子,呜呜叫着。
时不时,他还很配合地发出几声马儿嘶鸣。
刘氏噗嗤一笑,温柔的目光在女儿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又落在邵勋身上。
邵勋已经躺在了草地上,捉了一只蚱蜢给女儿玩。
小孩子不懂什么,抓着蚱蜢看了一会,就要往嘴里塞。
刘氏连忙上前抢过,孩子不让,扭着头往旁边躲。
刘氏侧着身子抢了一下,终于把蚱蜢抢到了手里,孩子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邵勋一个轻揽,把刘氏抱入怀中,侧躺在他旁边。
孩子看到母亲也躺下了,在两人中间咯咯直笑。
“小禾,你看女儿多高兴。”邵勋嬉皮笑脸道。
刘氏转过头去不看他,道:“你的女儿,当然高兴了。”
“也是你的女儿。”邵勋的手在刘氏背上轻轻抚摸着。
刘氏一开始还狠狠地抓掐几下,让无耻的男人死开。但男人百折不挠,被打开一次摸上来一次,到了最后,力道越来越轻,被男人紧紧搂在怀中,任他施为了。
今日的阳光温暖又不灼人,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邵勋一只手搂着乱动的孩子,另一只手轻轻枕到了脑袋下,看着天空。
刘氏还下意识保持着推搡他的姿势。
男人早已从她背上抽开了手,不再束缚她了,但刘氏好像没有发觉,仍窝在邵勋怀中。
孩子真是个奇妙的事物,能极大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去了南阳后……”邵勋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传来的,悠远而听不真切:“顺阳太守羊曼南阳内史乐凯宛城帐下督羊聃堵阳屯田军校尉邵光都是可以信任的。”
“梁芬本来不太想趟南阳这个浑水,但他既然趟了,我也吃不准他现在是什么想法,只能多方限制他了。”
“荆州刺史是王澄,他不会轻易同意调换郡国守相之事,顺阳南阳两郡合在一起,应能制衡他一二。新野太守庾方可以交好,但最好别完全信任。”
“你安排了这么多人,为何还要我去南阳?”刘氏轻声问道。
“他们没法与关中联络,伱可以。”邵勋说道。
“南阳王府都散得差不多了。”刘氏有些感伤地说道:“诸州刺史郡国守相们虽然是先夫提拔的,但这会多半也不会认账了。”
“错了,南阳嗣王在秦州,这个王府没有散。”邵勋说这话时感觉自己有些无耻。
“那我还不如帮我儿,为什么帮你?”刘氏看着邵勋,亮晶晶的眼里居然多了一丝调皮的意味。
邵勋有些惊讶,这还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刘小禾吗?
“南阳王保可能在秦州长期据守?”邵勋问道。
刘氏叹了口气,眼神中多了几分黯然。
“事不可为之时,就把他接来南阳。”邵勋说道:“我护着你们。”
“我有儿子,不需要你护着。”刘氏横了他一眼,说完后,又用紧张的眼神偷看邵勋。
“不管你需不需要,我都会护着你,尽我所能。”邵勋说道:“还有我们的女儿。”
刘氏沉默了许久,咬牙道:“薰娘说得对,你就是个变态。我都三十多了,安安静静当南阳太妃,儿孙侍奉于侧,这一生很快就过去了。你偏要坏我名节,给你不清不楚当外室,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上辈子欠你的么?”
“我欠你的,下辈子还你双份。”邵勋笑道。
刘氏狠狠打了一下邵勋。
女儿见到父亲被打,又看看打人的母亲,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邵勋连忙将女儿抱入怀中,轻声安慰,只一小会就止啼不哭了。
刘氏见状,酸溜溜地说道:“到底父女联心,我带了这么久算白带的了。”
邵勋又把刘氏搂了过来,道:“我们以后还会有其他孩子呢,总有向着娘亲的。”
刘氏红着脸啐了一口。
“这个乱世,有今天没明天的。”邵勋说道:“遇见了,就一起扶持着走下去。”
刘氏叹了口气。
她已经为此人诞下了子女,贞洁已经没了,又没有勇气去死,还能怎么办。
“你的野心真大……”良久之后,刘氏叹道。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邵勋说道:“到了这一步,退下来当富家翁亦不可得。还不如奋起一搏,看看能不能挣得什么东西。若侥幸功成,小禾你以后便是皇妃,不好么?”
“谁要当你的皇妃?”刘氏红着脸道:“你干脆篡位得了,皇后嫔妃都是现成的,我瞧着你也挺喜欢的。”
“能不能好好说话?”邵勋笑骂道。
“你敢说你心里没想过这些?”刘氏瞄了他一眼,手轻轻往下一打。
邵勋连忙讨饶。
刘氏也正面仰躺着朝上。
邵勋与她并排躺着,高举着女儿。
春风拂过草地,宛如一家三口,温馨非常。
“若事不可为,就回来吧,我在家里等着你。”
“嗯。”
“顺龄,快帮我掸掸后背的草屑。”出了流华院后,邵勋说道。
蔡承会意,立刻仔细检查了起来,确保没异样。
“梁臣在挑兵吗?”邵勋问道。
“是,已挑了六七百人。”
邵勋点了点头。
梁臣韦辅手里只有二百关中护兵,肯定是不够的。
邵勋又让二人从材官庄绿柳园庄客中选五百人,再从广成泽屯丁中挑三百人,凑足一千兵。
到了封国后,想办法招抚关西流民,发展生产,有余力时再扩军。
南阳太妃刘氏坐镇封国,内史乐凯负责政务,梁臣当个中尉,老子这就把南阳国做实。梁芬你不是尊奉朝廷吗?南阳国也是朝廷的一部分,你看着办。
当然,仅仅只是为了牵制梁芬,那格局也太低了。武关在顺阳境内,这是潼关之外另一条通向关中的道路,而且一竿子直插长安附近的蓝田。
给匈奴添堵,邵勋从来没有犹豫过。
路过王国舅庄园时,邵勋稍稍等了等。
附近的山上,银枪军各家部曲以及屯丁中的佼佼者数千人,正在围猎野物。
这也是军事训练的一部分,锻炼协调配合能力,兼且考验个人技艺。
看了一会后,门口响起了说话声。
荆氏亲自将庾文君送出了门,二人兴致勃勃,似乎还在讨论着音乐,颇有依依惜别之感。
“明公。”
“夫君。”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邵勋拉过庾文君,宠溺地抱了抱她。
当着荆氏的面,庾文君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推开了他。
夫君以前固然宠她,但在外人面前却不这样,今天怎么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邵勋朝荆氏点了点头,随后便拉着庾文君上了马车,启程离去。
“还回绿柳园吗?”庾文君问道。
“方才抽空去看了下牧场的马……”邵勋说到一半,硬生生转折道:“看完后,诸事已毕。接下来,带着银枪军儿郎们且走且练,回许昌。离三月不远了,你要带着幕府将佐的家眷们一起采桑织布。这事很重要,不是装样子,一定要好好做。”
庾文君还在回想夫君方才说什么牧场看马,我又没问他,得抽空请教下绛霞和琪娘。
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于是紧紧依偎在邵勋的怀里,小鼻子轻轻嗅了嗅这是蒲桃教她的,已经帮了很大的忙。
“要是这天底下不打仗就好了。”庾文君突然说道。
“不打仗的话,我可就没法把心心念念的你娶回家啦。”邵勋笑道。
庾文君嘻嘻一笑,道:“不会的,我会记得夫君的,然后从家里逃出去。”
“下辈子也记得?”
“记得。”庾文君在邵勋怀里蹭了蹭,道:“所以你要念着我的好,不要骗我,我会难过的。”
邵勋眼神一凝,看向妻子的脸。
庾文君偏过了头去,只把他搂得更紧。
“回去后,我们一起养蚕,然后给你织一件漂亮的裙子,只属于你的裙子。”邵勋凑在妻子耳边,轻声说道。
“嗯。”庾文君终于回过了头来。
二月二十五日,大军边走边拉练,回到了许昌。
时间管理大师邵某人决定安分一段时日,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在家中东南角搭了一个蚕室出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