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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我还会回来的

晋末长剑 孤独麦客 3744 2024-08-12 08:50

  从洛阳向北,越芒山过河,抵达河内,对邵勋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四年前他离开洛阳北上,迎奉先帝回京,走的就是这条路。

  此番追敌,心中又是另一番感受:长年的战争,已经让芒山以北大为萧条,曾经偶尔能见到的村落,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全是各色各样的坞堡土围子。

  坞堡内的人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操河北口音的人非常多,并州口音的也不少,显然都是逃难过来之后,在黄河沿岸聚居成坞,结寨自保,都不容易!

  当天傍晚,他们追到了富平津附近,几乎所有的船只都被溃兵占据了,来来回回摆渡着人员马匹。

  “嗖!”邵勋将马槊顿于地上,抽出角弓,抬手一箭,一名正在收拢溃兵的王弥部军官栽落马下。

  仿佛是信号一般,聚集在渡口附近的溃兵立刻炸了。

  有人四散而逃,往树林民宅里躲。

  有人向远方溜去,试图远离渡口,再借着夜色想办法逃窜。

  更多的人则涌向十余艘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渡船。

  他们完全丧失了斗志,根本不敢回顾,扑通扑通跳下水,在淤泥中艰难跋涉,或者泅水而至,死死把住船帮。

  “哗啦!”一艘满载溃兵的船只失去了平衡,直接侧翻在水中。

  溃兵们惊呼不已,被倾覆的船只罩在头顶。

  湍急的水流冲刷而至,溃兵们浮沉了几下,很快就没影了。

  看到这般惨状后,其他船上的溃兵急了。

  有人抽出佩刀,照着抓住船帮的手连连挥舞,一时间惨叫连连,船舱内不知道多少了多少血淋淋的断指。

  “戕害同袍,你不得好死!”

  “带我一个吧,就带我一个!”

  “我怀里有宝贝,全给你,让我上船吧。”

  水中的溃兵们连声哭喊,或咒骂,或哀求,或利诱,但都没用。值此生死时刻,没人是傻子,就算一个两個心软,其他人也不会答应。

  最后一批渡船载着数百人渐渐远去,将几乎是他们十倍的人遗弃在黄河南岸。

  “冲!”邵勋收起角弓,掣起马槊,直冲而下。

  百余亲兵以及义从骑手们紧随其后,大声呼喊,箭矢连发,长枪戳刺,将稍稍有些凝聚的溃兵再度冲散。

  邵勋的马槊上已经挑起了一具尸体,只见他用力一甩,强大的压力几乎让马儿软倒在地。

  “嘭!”尸体落在人群之中,又惊散了一大片。

  亲兵义从们趁机杀了上去,左右驱驰。

  溃兵们慌不择路,蹈河而死者不计其数。

  远处又响起了一片马蹄声。

  邵勋寻声望去,却见密密麻麻的凉州大马出现在一片高坡上。

  未几,数骑快速奔来。

  唐剑欲上前阻拦,被邵勋拉住了。

  马槊在手,天下我有!

  骑着骏马,身上有甲,手里有槊,马鞍上还挂着箭囊和角弓,怕什么?

  “前方可是鲁阳侯?”数骑在十余步外停住,为首一人作揖道。

  “正是。”邵勋远远看了一眼此人,看不太清楚外貌细节,但觉浓眉大眼,皮肤黝黑,手臂粗壮有力,抓着一杆大戟举重若轻,方才奔马之时骑术绝佳,人马结合得非常好。

  训练有素的沙场老武夫了!

  “某凉州北宫纯。”来人简略地介绍了一下自己,道:“方才观察了一会,鲁阳侯骑术卓绝,箭术精湛,一杆马槊使得上下翻飞,深得稳准狠三味。突阵横扫之时,又深谙势大力沉的诀窍,便是在凉州,耍得如此好槊的人也少之又少。”

  事实上,北宫纯对不远处的那个人也非常有好感。

  原因无他,看着就像武夫,很对胃口。

  武夫的气息是隐藏不了的,外貌气质以及举手投足间的小动作,外行看不出来,但内行一眼就能看个七七八八。

  他们这类人,与世家大族出身的武将完全不一样。

  他们学不来人家那套高雅的儒将风范,人家也学不来他们这种底层一步步杀出来的悍将作风。

  “原来是北宫督护。”邵勋看了眼正汹涌冲向溃兵的凉州骑兵,翻身下马,笑道:“凉州鸱苕的威名,我已听人转述。津阳门之战,将军实乃首功,壮哉!”

  北宫纯自衿地笑了笑。

  邵勋手下的这两百余骑,水平很是一般,战斗力有限,他还没放在眼里。

  但鲁阳侯本人,却是中原难得一见的骁勇骑将,他不介意结识一番。

  “凉州边陲,羌种鲜卑动不动叛乱,数万骑并不鲜见,我部将士早就习惯了。”北宫纯哈哈一笑,道:“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贼骑若要杀我,不还得面对面?既面对面决生死,又有何惧?马上之人地上之兵,都只有一条命,拼就是了,大不了与敌偕亡。”

  “将军果然豪迈。”邵勋赞道。

  北宫纯似是听得多了这类赞扬,并不在意。

  今日也是二人第一次见面,交浅言深并不适合,寒暄完毕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邵勋不以为意,让人收拢了一批俘虏后,便打道回府。

  一路追到黄河岸边,至矣尽矣。

  王弥之乱,也算是阶段性平定了。

  此人在青州屡战屡败,被人驱赶出来后,不到两个月速通河南,杀至洛阳城下。

  在他人生最巅峰的时刻,邵勋北宫纯等人将其残酷镇压,部众四散,惨不忍睹。

  经过八王之乱中后期这七八年来的战争,流民军们应该是没有能力撼动晋廷的统治了,无不旋起旋灭,尽数溃败。

  他们粮械两缺,人才匮乏,军队建设不正规,战斗力太弱,虽人多势众,动辄数万十数万兵,往往被人数比他们少得多的正规军击败,难免覆灭的命运。

  侥幸存活下来的石勒王弥等人,也只有卖身投靠另一个政权,才能苟延残喘,勉强安顿下来,艰难地进行着军队的正规化建设。

  但战争并未结束。

  接下来拉开帷幕的,将是规模更大更为残酷整体技战术水平更高的政权与政权之间的战争。

  匈奴,已经磨刀霍霍。

  刘元海,也忍不住了。

  黄河对岸,王弥刘灵等人长叹一声,默默无语。

  虽然依靠大量替死鬼争取时间,让二人得以逃出生天,但毕竟有黄河阻隔,撤退不易。

  截至邵勋北宫纯二人追杀至富平津那一刻,成功渡过大河的不过三千余人罢了。

  其中,归属王弥的两千上下,刘灵的部众只有千余。

  从其他中小渡口逃到北岸的人也有,但并不多。

  王弥遣人联络,大概只有三四千人。

  空前的惨败!

  或许,当他做出决定杀向洛阳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事情。

  攻破轘辕关,只是老天和他开了一个玩笑,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堂弟王桑丢下大部队后,成功甩脱了官军,渡河北上,正赶来汇合。

  但他手下亦不足两千兵。

  三方加起来,总共八九千步骑,总兵力还不到攻破许昌时鼎盛状态的十分之一。

  太惨了。

  日落西山,暮色渐沉。

  追杀的官军已押着俘虏回撤,河对岸的坞堡之中,陆陆续续出动了不少部曲。

  他们少则数百人,多则三五千,开始吃官军漏下的“残羹冷炙”。

  躲藏起来的溃兵不会有好下场,不是被坞堡部曲庄客们所杀,就是被他们抓回去种地,成为奴隶。

  世家大族庄园主坞堡帅们,同样是“义军”的天敌。

  以后得势了,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们!王弥暗暗咬牙,恼恨不已。

  “大将军,使者派了吗?”刘灵吃了两口干粮,问道。

  “派了。”王弥神色萧索,心情沉重,随口敷衍了两句:“刘元海素遭士人鄙视,故千金买马骨,咱们这时候投过去还不迟。一会路上再拉点人,将声势弄大点,免得被匈奴轻视。”

  “好。”刘灵应道。

  无非就是找几个好打的村落土围子,攻破后烧杀抢掠一番,然后女人玩弄后杀掉,让将士们恢复一点士气。男人则强编入伍,把他们部队的人数弄上去,将来汉国派人点检兵员数量时,面上好看点。

  “后面要好好练兵了。”王弥叹了口气,道:“青州第一次起事时,五万余众,被数千鲜卑骑兵一冲而垮。这次人数更多,还是惨败。王浚苟晞邵勋北宫纯,谁都能揪着咱们狠揍。也就司马越那个怂货,不敢对上咱们罢了。这次拉完人头,以后不要随便收人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人多不顶事,除了吃干饭,屁用没有。”

  刘灵不以为然。

  该拉壮丁还是得拉,兵不多,谁都看不起你。待有了自己的地盘,才谈得上好好练兵。

  再者,羸兵多打打仗,总能练出来的。

  王弥瞟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服。但他不想多说什么了,眼下还得精诚团结,去了匈奴那里,他们哥几个若不能抱团互助,早晚被人吞的渣都不剩。

  吃完食水,恢复了体力后,王弥最后看了一眼夜色沉沉的河南,转身离去。

  我还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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