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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昏礼

晋末长剑 孤独麦客 3670 2024-08-12 08:50

  王衍果然信守诺言,来许昌参加了邵勋的婚礼。

  儿子王玄女儿王景风王惠风都没来。

  王玄在家祭扫待客,王惠风没兴趣,王景风则是破防了。

  作为太尉,他和曹馥坐在一起。

  附近还有荀藩刘暾郑豫裴康羊冏之卢志等人好家伙,朝堂与地方上的核心人物都到齐了,怕是天子办宴会人都没这么齐。

  此时婚礼已经过半,众人也喝得微熏。

  王衍抬眼一看,庭院东南角落里有群二十啷当的年轻人,跪坐在案几后,腰背挺直,喝酒之时一饮而尽,非常豪爽。

  他知道,那都是银枪军的将校,还是比较高级的那种。

  曾几何时,这类兵家子根本上不得台面。但到了永嘉六年的今天,他们已经渐渐崭露头角,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其实并不奇怪啊。

  他们的“邵师”河南最大的兵家子,已经娶了颍川世家大族之女为妻,这件事本身就在宣告兵家子势力的崛起。

  “群贤毕至啊。”王衍心情复杂地笑了一声,道:“就连徐州那么远的地方,都有士人来恭贺。”

  荀藩笑道:“陈公本就出身徐州,寻常罢了。”

  除了东海王氏外,来的都不是什么大家族。

  如彭城刘氏东海糜氏兰陵萧氏东海何氏等等,都是些地方上不起眼的小家族。

  甚至于,就连徐州的地方豪强,都攀附了过来。

  方才那个姓到的徐州土族就是,明明没受到邀请,却遣家中嫡长子来贺,放下礼物就走,攀附之心十分热切。

  王衍放下酒碗后,越想越不是滋味。

  景风明明与陈公自高平同乘一车回来的,却什么事都没有。

  一步慢,步步慢。

  一时犹豫,良机错失。

  当他终于决定舍弃面子,愿意把女儿嫁给陈公为妻时,陈公又上了个新台阶。

  当他又纠结良久,决定降低标准,再舍弃点面子时,陈公好像又没什么兴趣了。

  思来想去,总是因为面子作祟。

  王衍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不过,当想起女儿惠风那清冷的眼神时,他又犹豫了。

  罢了!王衍叹了口气。

  裴康看了王衍一眼,心中稍感安慰。

  这老货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看到他吃瘪的样子,裴康就很得意。

  但他很快又想到自家女儿的处境,心情也没那么好了。

  没名没分的,肚子都大了,怎么想的?至不济,也得弄个并妻之位啊,这样生下来的孩子还是嫡子嫡女。

  思来想去,干脆和王衍碰了一杯,各自饮下。

  临时账房之内,胡毋辅之看着礼单上各色绫罗绸缎珠宝首饰金银器具骏马玉石的数字,嘴巴张得老大,久久无法合拢。

  端起酒碗灌了一口后,他才平复了心情。

  娶妻居然是個绝好的敛财手段!

  陈公若是多娶几次妻,岂不瞬间变成石崇那样的天下第一富豪?

  发财了,真的发财了。

  他放下酒碗,推开后墙上的窗户,看着横七竖八停在那里的车辆,眼冒精光。

  这可以买多少酒啊,怕是喝到死都喝不完!带上儿子一起喝还是喝不完!

  陈公真是威震中原,巴结他的人太多了。

  以前可能还看不太出来,但结婚之日,哪怕没被邀请,很多人也不介意送上份礼物,结个善缘。

  感慨一番后,他坐回了书案前,继续记账。

  此时婚礼已近尾声,蔡承匆匆进来,递了一份新礼单给他,让他记上。

  胡毋辅之拿起一看,傻了。

  居然是梁皇后遣人送来的礼物:紫縠hu襦绛纱绣縠襦七彩杯文绮被绛石杯文绮被紫碧纱纹绣缨双裙碧玉瓶……

  林林总总数十件,多半是宫中所用之物。

  听闻梁皇后与庾家小娘自小相识,关系匪浅,看来没错了。

  只不过这是避着天子暗中送的吧?胡毋辅之八卦地奸笑两声,又喝了一大口酒。

  外间的宾客已渐渐离席散去了,仆婢亲兵们开始收拾桌案。

  胡毋辅之翘倨着腿,坐在账房内,突然间哈哈一笑,道:“当年见陈公在田野中躬耕,我便知有今日,壮哉!”

  笑罢,拿起酒壶一饮而尽。

  一个蓬勃向上的幕府,一个不断壮大的势力,就能让人心怀激荡,汹涌澎湃。

  干劲都足了许多!

  庾文君紧张地坐在婚房内,时不时抬眼望向外面。

  她的心情有些纠结,既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夫君,又有些害怕。

  到最后,只剩下羞涩与甜蜜。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有夫之妇了。

  四位媵妾也在房间内,各自忙活着。

  有人在温酒切肉,有人在整理床铺,有人在准备彩结,有人在准备器具。

  不一会儿,脚步声响起。

  众人都紧张了起来,庾文君更是吓得正襟危坐。

  邵勋站在门口,一眼就看见了他的妻子,微微一笑,走了进来。

  “夫……夫君,还请共用一牢。”庾文君起身行礼,紧张地说道。

  “好。”邵勋上前拉住她的手,安慰道:“以后还要过一辈子呢,勿要紧张。”

  庾文君脸上又飘起两朵红云,轻轻挣开手,坐到了西面。

  邵勋坐到东面。

  荀氏轻轻切着肉,放到二人中间。

  两人分别拿着筷子,夹起肉片,放入嘴中品尝。

  此谓“共牢而食”,指的是新婚夫妇同食一盘肉,也是他们成婚后一起吃的第一顿食物,寓意将开始共同生活。

  邵勋一边吃,一边看着新婚妻子。

  庾文君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脸上越来越红,甚至微微颤抖了起来。

  一盘肉很快吃完了。

  毌丘氏端来一坛酒,小庾拿来两个用彩结系在一起的瓢,分别递到二人手里。

  此谓“合卺jin”之礼,即新婚妇人互饮一瓢酒,也叫交杯酒。

  卺就是酒器的意思,即同一个瓠瓜剖开两半制成的瓢。

  夫妻二人共饮合卺酒,象征夫妻合二为一,永结同好。又因瓠瓜有点苦,还带有夫妻二人以后生活中同甘共苦的意思。

  另外,《礼记·昏礼中有“合卺而酳yin”的说法。

  酳,漱也。漱所以洁口,且演安其所食。

  这一瓢酒,还有吃完肉后漱口的作用。

  二人饮完酒后,邵勋还没什么,庾文君已经有些晕乎了。

  邵勋放下瓢,上前抱住她。

  庾文君还没完全长开,个头只到他肩膀。

  邵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等了十年,终于把娘子娶回家了。”

  庾文君把脸埋在他怀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

  她只觉得,自己这一生真的太完美太幸福了。

  嫁给了从小就结识的让她万分景仰的英雄般的人物,而对方又早早倾慕她,心心念念要把她娶回家,还有比这更完美的事吗?

  她感觉自己醉了,不仅仅是因为喝了酒。

  这个家,以后她就是女主人,一定要好好侍奉长辈,打理家业,相夫教子。

  媵妾殷氏偷眼看了下二人,将二人刚才饮用的瓢掷到榻下,恰好一个朝上一个朝下,此谓大吉。

  响声惊动了搂在一起的二人。

  荀氏走到庾文君身边,附耳说了句什么。

  庾文君的脸立刻红得无以复加。

  毌丘氏也走了过来,与荀氏一起为庾文君宽衣。

  庾文君只觉浑身僵硬得不行,机械地任凭两位媵妾为她褪去一件件衣物。

  小庾开始铺床。

  殷氏则红着脸过来,替邵勋宽衣。

  脱着脱着,这个内秀女孩的手抖了起来,眼睛都不敢看了。

  宽衣完毕,庾文君只觉浑身无力,直欲瘫软下去。

  邵勋轻轻将她抱起,登榻而上。

  四位媵妾齐齐退下,住到了隔壁的房间内。

  “夫君……”庾文君躺在榻上,看着轻轻伏下的邵勋,用带着些哭音的语气喊道。

  邵勋感觉到妻子太紧张了,轻轻抚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说道:“我曾经觉得我运气不太好,总是有人要害我,打个仗还屡出意外。后来发现,我的运气全用在娶文君你身上了啊。”

  庾文君轻笑了一下,道:“是不是骗我?”

  “不是。”

  “你若骗了我”

  “怎样?”

  “我会很难过的。”

  “不会的。”邵勋在她耳边吹着气,轻声道。

  庾文君有些迷糊了。

  片刻之后,眼睛突然瞪得溜圆,双手紧紧揪着铺巾,用力之大,几乎把指甲都窝断了。

  她的眼角流下了泪珠。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流眼泪,好像失去了什么宝贵的东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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