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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以正合,以奇胜(下)

晋末长剑 孤独麦客 3922 2024-08-12 08:50

  方城山,自古有名。

  国朝杜预注《左传:“方城山在南阳叶县南。”

  这里的南阳指的是整个南阳盆地,非南阳郡南阳国,就像河东有时候指整个并州与河西相对,而非河东郡一样。

  春秋时期,楚国视桐柏伏牛及其间诸多山脉为北疆。

  在这条天然防线的中段,有一个缺口:方城隘口。

  所以,楚国人开始在方城山以北筑城,使太子建居之,以通北方。

  时至今日,近千年过去了,方城山仍然是南阳洛阳间最主要的交通隘口,或者说唯一的险要之处。

  十月初九,方城山两侧,大军云集,杀气凛然。

  方城山以北属叶县,以南属堵阳这两個县都是荆州南阳国属县。

  叶县在九月份就被牙门军占领。

  李重在舞阳叶县连破李洪后,一路向南,将大营设在了方城隘口之上,俯瞰整个南阳盆地。

  这么一个要害之地被官军占着,屯于宛城的侯脱顿觉如芒在背,十分难受。

  但他一开始没精力料理此处,盖因南阳境内还有许多官军残余,需要一一清理。

  再加上与地方士族豪强谈判需要时间,于是就耽误了下来,只是严令李洪率残余兵众反攻方城隘口,试图将其夺占下来。

  李洪早已破胆,且实力大损,自然没有任何结果了。

  直到差不多忙完之后,随着李洪连连叫苦,且官军大举南下的意图越来越明显,侯脱终于离开了宛城,率主力进抵堵阳,于方城山南扎营。

  其实,他不想和邵勋打。但人家要来打他,他没有选择。

  邵太白的名声还是很大的,侯脱不敢怠慢,帐下精兵强将尽出,决意一战定生死。

  今日天色有些阴沉,露水也有些重,方城山上的官军营地外,旌旗焉了吧唧的,有气无力地垂在那里。

  或许是吉兆?侯脱暗暗想着。

  突然之间,山中战鼓擂响,两百余骑驰出营垒,顺着缓坡下了隘口,在旷野中奔驰着。

  为首一人身披金甲,威风凛凛。

  身后跟着一将,左手持枪,右手拎着几股缰绳。

  侯脱默默看着。

  他知道,主将一般骑着最神骏的战马,身边的亲兵还会额外带几匹空跑的战马,供其阵中换乘驱驰。

  最离谱的是,有的士人出身的大将,上阵时带过二十匹空马,也不知道为啥怕成这样二十匹马,那不是为了打仗换马,多半是逃跑所用。

  眼前这位金甲大将,看样子是正儿八经的武人。看他骑马的姿势,行进时规划的路线,中途停下来观察的地点,无一不是内行才做出的选择。

  侯脱继续看着。

  大营之中,已经有骑将带人冲出去了。

  数百骑兵分两路,迂回包抄,气势汹汹。

  营墙之上,更有人击鼓助威,大声叫喊。

  侯脱感觉浑身热血都上来了。

  这才是战场,男人肆意争斗挥洒热血的地方。

  金甲大将立刻收拢部众,向后退去。

  己方骑军见状,大声呼喊,加快马速上前。

  金甲大将不紧不慢,稍稍绕了半个圈,然后开始减速,拨转马首。

  从右翼包抄的三百余骑追着追着,为一片小树林所阻,左翼两三百骑毫不停顿,继续追击。

  侯脱下意识感觉有些不好。

  果然,金甲大将率部拨转马首后,直接绕行外侧,手中弓弦连响。

  跟在他身边的亲兵也连连施射。

  他们不射人,专射马,而且箭术非常准,显然常年习练。

  战场上一片人仰马翻,且稍稍阻碍了后续骑兵冲锋的路线,阵型稍稍有些混乱。

  金甲大将收了骑弓,大手一挥,两百余骑加快速度,迎面冲了过来。

  如同一柄尖刀,瞬间剖开了柔软的腹部,令其鲜血淋漓。

  物理意义上的鲜血淋漓!

  侯脱放眼望去,只见对方的骑军人手一套明光铠,大部分人手中拿着粗大的马槊,冲过来后,大槊或扫或挑,几无一合之敌。

  左边一人,身材高大,体壮如牛。在他夸张的身材衬托下,并不算矮小的战马竟然如同驴一般,让人看了发笑。

  但面对他的人就笑不出来了。

  此人的马槊比一般人要粗,挥舞起来带着急促的破空声,每一下都要扫倒一两个人。

  而被他扫落马下的骑兵,不少人口鼻溢血,显然受了重击。

  马槊打出了木棓的效果,只能是天生神力了。

  右边一人,怒目圆睁,冲锋而至之时,吼声如雷,夺人心魄。

  有人在他面前一愣神,直接被马槊挑了起来,甩落泥地。

  由这两人领头,对方的骑兵简直神勇难制,顷刻之间就冲垮了己方的左翼,然后绕至右翼后方,如法炮制,又冲一遍。

  侯脱脸色难看得要死。

  培养骑兵不容易。

  他手下这数百骑,多为跟着他们来南阳讨饭的关中杂胡,底子并不差的,结果一个照面就被冲垮了,他该说什么?

  当然,他看得出来。之所以出现这个结果,不仅仅是双方战力方面的差距,对方主将在战场上的感觉太好了,仿佛天生知道如何选择交战地点,捕捉交战的时机,运用合理的战术。

  他是个天生骑将,或许是禁军将校世家出身。

  侯脱突然之间很想干掉他。但在看到己方骑兵纷纷溃退回来之时,他又叹了口气,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看法。

  “守好营垒,今日不战了。”侯脱气哼哼地下达了命令。

  “遵命。”部将们纷纷应道。

  士气小挫,今日确实不宜再战,得稍稍调整一番,恢复士气后再说。

  而在对面,那位金甲大将还没走。

  时而策马奔驰,时而下马观察,并与身边之人指指点点,十分嚣张。

  众人只当没看见,眼不见心不烦了。

  这仗,确实不好打。面前这帮人,似乎比荆州军难对付多了。

  邵勋回到营中后,李重等人立刻围拢了过来。

  “午后遣人攻打贼军营垒。”邵勋将马鞭一扔,道:“襄城丁壮先上,辅兵接着冲,牙门军最后再攻打。”

  “君侯,贼众不下万人,士气虽有小挫,但固守营垒不成问题。如此猛冲猛打,伤亡恐怕不小。”李重谏道。

  金正看了他一眼,眼中微有讥嘲。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丁壮辅兵之流,战力羸弱,死多少都不心疼。

  李重如此婆婆妈妈,还打什么仗?

  “你也不是第一次当方面大将了。”邵勋语重心长地说道:“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与你野战的,早晚会遇到啃硬骨头的事情。李洪在你手里吃了两次亏,侯脱心中惊惧,必然会谨慎从事。先打一打,看看贼众战意如何。”

  “诺。”李重立刻派人准备去了。

  邵勋坐了下来,看着众人。

  他手底下这些将领,基本都是从底层上来的。

  受限于资质天赋,有的人升到一定程度,就升不上去了,会慢慢掉队。

  有的人学习能力不差,天赋也还行,可以跟着不掉队。但他们还没怎么习惯当大将,没习惯只把士兵的命当数字看。

  平时爱兵如子,真正厮杀时冷酷无情,做到这一点才算合格。

  我不要数字,我只要xx,这才是战争的真实写照。

  “方才我收到消息,两日前山简遣兵北上,在义阳境内为王如所败。严嶷趁势率兵进逼,山季伦畏惧,已放弃襄阳,南屯夏口。这厮跑得倒挺快,却将汉沔之地尽皆丢弃,任由王如掳掠。”邵勋说道。

  唐剑已往墙上挂地图。

  邵勋指着地图,又道:“匈奴随时可能南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快速平定荆州动乱,还师北上。”

  众人的目光落在地图上。

  南阳已为侯脱占据。

  顺阳仅剩郡城还在。

  义阳在王如手里。

  如今襄阳又被王如严嶷占领。看山简王澄那副衰样,南郡江夏也未必顶得住,荆州动乱有扩大的趋势。

  目前,已经有蛮人蠢蠢欲动了,似要响应关西流民,再度作乱,攻占城邑,如同当初张昌起事一般。

  “侯脱既奉王如为主,定然已向其求救。王如会不会北上,谁都不好说。”邵勋说道:“如果久拖不决,匈奴大军一至,必然遣将分兵攻入豫州,呼应王如。如此,我则腹背受敌,恐不美也。”

  “我不想在南阳浪费太多时日,速战速决乃此战之要。李重!”

  “末将在。”

  “下午你亲自督战,若有逡巡不进者,立斩无赦。”

  “遵命。”

  “唐剑。”

  “末将在。”

  “你找几个腿脚灵便之辈,带着乐家向导,间道前往南阳淯阳,将这封信送到乐凯手里。”

  “遵命。”

  “金正。”

  “末将在。”

  “下午你领六幢银枪军,于贼寨外列阵,以防贼军杀出。”

  “遵命。”

  “领命之后,就各自准备吧,不要让我失望。”邵勋挥了挥手,说道。

  诸将纷纷散去。

  君侯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拖得越久,形势越复杂。

  此次南征平乱,他们只利速战,不利久持。

  可惜了荆州军,若他们还能战,自襄阳北上,与我军南北对进的话,平灭贼众易如反掌。但他们先丢宛城,再弃襄阳,汉沔之地尽失,让人大失所望。

  这一仗,只能靠他们单独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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