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看向户部尚书潘璜,潘璜微一沉吟,还是决定不要冒险,实话实说。
“万岁,徐舍人所言,倒也并非胡言。朝廷这两年军费确实开支很大,国库确实空虚。
不过沿海港口已经修建完毕,大明统一商圈wto也已经签署完毕,各国商船陆续来港,生意兴隆。
何况如今四海威服,朝廷用兵之处已不多了。想来用不了多久,税金就可充盈国库。”
嘉靖没有说话,国库空虚是可以想见的。虽然这两年萧风帮大明开互市,建国坊,确实挣了很多钱。
但萧风带着大军东征西讨,打的仗一场比一场大。打仗打的是金山银海,大明国库好不容易攒的那点钱,都变成了军费了。
只是国库再空虚,也不至于勒掯自己儿子结婚这点钱吧,嘉靖心里清楚,这是有人在借题发挥。
嘉靖心里不悦,刚要发作,但心里一动,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看向徐阶,徐阶拱手上前道。
“万岁,其实国库里也还有些银两,足以为裕王殿下大婚之用。只是萧大人用兵如神,难以揣摩。
内阁和户部也不知道萧大人是否随时又会出征,不敢将银子花光。何况如今冬去春来,农耕当时。
万一哪些地方出了灾情,朝廷手中无钱,如何能赈济灾民呢?故而十分为难。”
嘉靖嗯了一声:“师弟,徐首辅所言,也有道理,不知师弟怎么看?”
萧风心中恍然,原来徐璠的后手在这里,他们这是想逼自己表态,短时间内不会再兴兵去打日本。
这个主意十分精妙,若是萧风不知此事,张天赐不管怎么办事儿,都可能被人家关门打狗。
萧风若知道了此事,在嘉靖面前提出来,他们就会以国库空虚为由,逼萧风表态不再兴兵。
国库没有钱了,你若还想兴兵打仗,那就是把自己建功立业的重要性,放在了裕王的大婚之上。
这无论如何是不敬的行为,裕王大婚一次,弄得抠抠搜搜的,心里也必然不会痛快,更别说王妃了。
幸亏萧风提前找了裕王,让裕王出头来演这场戏,若是萧风自己提出来,只怕会更加被动。
裕王还在重申自己不需要奢华的婚礼,愿意一切从简,萧风却长叹一声。
“裕王啊,你的一片仁心自然是好的。不过身为皇子,也不能太过简慢。
天下父母之心,没有不心疼儿女的。国库既然空虚,想来师兄也不会眼看着你的婚礼不够体面的。”
嘉靖看了萧风一眼,心说这么多年,只有给我往库里搂钱的,替我往外花钱的,你还是头一个呢。
不过嘉靖深知萧风的心思,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萧风要出钱。只是要借自己一个名头而已。
可别小看了拐的这个弯儿,如果不拐这一下,萧风就变成贿赂皇子,非礼僭越,其罪不小。
嘉靖痛快的点了点头:“师弟言之有理。小家小户的父母,尚且要为儿女操办婚事,朕当然也可以的。”
徐璠见萧风对兴兵之事闭口不言,就知道他进攻日本一定是近期的事儿了,沉吟一下又道。
“万岁,裕王大婚,乃是大喜之事。是否应赦免一些轻罪囚犯,秋决免勾一年,减少杀戮,以为祥和之气呢?”
嘉靖想了想,这话倒也有理。如果只是普通皇子成婚,也就罢了,但裕王已经是板上钉钉要当太子的了,其实相当于是太子大婚。
太子大婚虽然比不上皇帝登基,要搞大赦天下,但赦免轻罪囚犯,秋决免勾一年,还是合情合理的。
但嘉靖也明白徐璠的意思,连秋决的犯人都要免勾了,那萧风今年想要大兴刀兵,攻打日本自然也免谈了。
实话说,嘉靖对于萧风攻打日本的执念并非十分理解,但他也不像之前那么反对了。
之前不愿意让萧风打日本,一方面是担心他功劳过大,功高莫赏,反而为祸,因此想让非萧风系的唐顺之带队立功。
另一方面是真的担心萧风杀戮过重,有伤天和,导致道心生魔,影响飞升,也间接影响了自己的前途。
不过这次世界大战,让嘉靖也开了眼界,他毕竟还有一个帝王之心,哪有不希望开疆拓土,青史留名的呢?
功高莫赏这个心结,嘉靖从上次萧风听宣回京,就已经解开了。杀戮过重这个心结,通过世界大战,也没啥所谓了。
以这次大战的规模,萧风得杀了多少人啊,打个日本好像也不算啥事儿了吧。
这就像你媳妇都跟隔壁老王上床了,你还会纠结她在床上喊的是不是你的名字吗?
所以嘉靖觉得徐璠可能还没有适应自己的心理变化,才会一直下圈套阻止萧风去打日本,就沉吟着先没说话。
萧风笑道:“徐舍人所言有理,赦免一些轻罪囚犯,就从西伯利亚开始吧。丐帮众人守土有功,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赦免正好。
秋决免勾也是对的,增加大明的祥和之气。裕王大婚后,我去打下日本来,也算给裕王补份贺礼。”
徐璠皱眉道:“萧大人此言差矣,既然秋决斗免勾了,正是为了减少杀戮,你去打日本,杀人无数,有伤天和。
你这哪里是为裕王补贺礼,分明是为裕王的大喜之年增加戾气,兆头相当不好啊!”
萧风笑道:“徐大人,新年刚过,我昨日在街上看到了徐府管家带人出来采买,买了好多猪牛羊肉啊。”
徐璠一愣,不知萧风要挖什么坑:“萧大人,我父身为首辅,我也是朝廷命官,吃点肉还是吃得起的吧?
就算是牛肉,自草原一统之后,也已不再禁止宰杀,普通百姓皆可吃的,有何过错吗?”
萧风摇头道:“你明知道今年是裕王大喜的日子,还肆无忌惮地大吃猪牛羊肉,这怎么可以呢?
怎么能大肆杀戮呢。你要不吃,肉铺就不会卖,屠夫也不会杀。可见这笔账要算在你的头上!”
徐璠大怒,这才知道萧风是要浑水摸鱼:“萧大人此言差矣!我说的杀戮是杀人,你说的杀戮却是畜生。
逢年过节,喜事临门,杀猪宰羊是自古庆贺之道!大人竟然将畜生和人相提并论,岂不荒谬?”
萧风淡淡的说道:“在我心里,倭寇之流,残杀大明子民,心里变态扭曲,根本就不配称之为人。
其虽有人形,却与畜生无异。裕王大喜,既然杀猪宰羊是正当之礼,何以我杀倭寇庆祝就不合适了呢?”
徐璠顿时语塞,他看向徐阶和高拱,希望他们两人能火力支援一下。但高拱此时却一言不发,垂头而立,就像睡着了一样。
徐阶心里暗骂高拱,但也不能不挺身而出:“萧大人,你心如铁石,不灭日本誓不罢休,究竟是何原因。
大明如今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伤亡很大,正该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为先。区区日本,弹丸之国,何以如此急切?”
萧风从容说道:“当初我放走萧芹,是为了让他统一日本,主动来打大明,借主场之利灭其有生力量。
另一方面,借日本四处用兵的威胁,将原本心存摇摆的周边诸国逼到大明联邦阵营之内。
如今这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了,甚至还超出了预期,将欧罗巴联军也引诱到了大明主场决战,一举击溃!
实话说,若是日本猥琐发育,大明当初就远征日本,就算能战而胜之,也必然损失惨重。
若是欧罗巴人与日本联合,在日本岛内外对大明进行夹击,则大明虽然武器占优,也难言必胜。
如今日本已经被我吃干抹净了,留着没有任何用处,只有隐患,我不赶紧灭了他,还等着他下一代人长大不成?
倒是徐首辅,你父子二人坚决不想让我尽快攻打日本,却又是何居心?难道是萧芹给你们送钱了?”
徐阶大怒:“萧大人,你纵然功高盖世,也不该如此狂妄。老夫乃当朝首辅,你竟敢污蔑老夫通敌?
老夫只是为朝廷着想,为百姓着想!春耕在即,灾荒多发,朝廷岂能库中无银?
再说如今大明将士连番征战,人马疲惫,真要再劳师远征,打赢了还好,像上次一样打输了怎么办?”
萧风摇头道:“日本国内已无一战之力,所依仗的,不过是海上风浪罢了。所以我才必须亲自带兵。
我怀疑那海上风浪如此迅猛湍急,时机又如此凑巧,未必就是天时。三休和尚说过,日本岛内也有高人。”
徐阶气势汹汹,只是盯着萧风道:“萧大人,我是问你,你不顾众人劝阻,一意孤行,劳师远征。
若是打赢了,你自然功高盖世,千古流芳。可若是你打输了呢?你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萧风看着徐阶,终于恍然大悟,他静静的看着徐阶,忽然笑了,只是笑容中带着难以隐藏的苦涩。
“原来如此,你摆下了这么大的一个阵仗,步步为营,就是逼着我立军令状是吧。
好,如你所愿,我可以立军令状,若是这一战打败了,情愿削去一切官职爵位,永不上朝堂。”
嘉靖的嘴唇动了一下,但终究是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保持沉默对他来说,才是利益最大化的。
他不反对萧风进攻日本,并不代表他赞成萧风马上动手。以皇帝的视角来看,萧风确实急了一些。
同时嘉靖也明白,为何萧风会立军令状。因为只要嘉靖不明确表态,萧风要出兵,就越不过内阁这一关。
就算萧风自己有钱,他可以把钱用在给裕王办婚礼上,却不能用作军费,否则那就是谋反。
徐阶暗自松了口气,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从设计张天赐采买,引出户部没钱,阻止萧风出征。
每一步都有好几个陷阱,萧风能一一避开,并不奇怪,以他的心机,若是一开始就掉里面,那才叫奇怪呢。
可萧芹和严世藩当年都说过,萧风纵然聪明绝顶,却有个最大的软肋,那就是他对于认定要做的事儿,太过执着了。
这个软肋一路上曾让他无数次陷入险境,几乎变成了人人皆知的攻击点,他却始终不肯改变,不肯权衡利弊。
在很多时候,萧风都是个十分油滑的人,能屈能伸,诡计多端,对自己的面子也不怎么在乎,这一点从他从没搭理过外面津津乐道的特殊癖好就能看出来。
但一旦有事儿触及了他的底线,他就会从柔软滑溜变得坚硬挺拔,宁折不弯,不管前面是多深的陷阱也无所畏惧地横冲直撞。
他当年为了不让巧巧上公堂,宁可和刘彤打一个吃亏的赌局,十天之内赔偿十两银子。
他当年为了让那些被强征拐骗的女儿回家,宁可对抗整个严党,把嘉靖征选年幼秀女之事翻了个底朝天。
他当年为了一个逃出魔掌却死在他家门前的女孩,不顾嘉靖再三劝说,强查严府,落入严世藩的圈套。
他当年为了让戚继光带兵突围,不惜以身为饵,拖住鞑靼人,最终古北口大捷,他却落入敌手。
他当年为了破坏萧芹和俺答汗的联盟,促成互市,宁可放弃自己的解药,强行测字而死。
他当年为了救下东厂手里的五个女孩,竟然当街斩杀了东厂车夫,丝毫不顾后果。
他当年为了一个矿工的拦路告状,逼死了珍珠郡君的丈夫李天尧,也从此拉开了和宗室为敌的序幕。
他当年为了如玉之死,暴怒之下竟掌掴景王,若不是他能言善辩,嘉靖回护,几乎被严世藩搬倒。
他为了老道之死,不惜触碰嘉靖最大的逆鳞,公然为夏言翻案,让嘉靖相当于被逼下了罪己诏。
他为了徐海和王翠翘之死,怒怼那些逼他回京,让水师在海上覆灭的人,然后承担一切后果,辞官退朝。
他为了召平安妻子的惨祸,一手灭掉了传承上千年的丐帮,单刀赴会,最终把人都弄到了西伯利亚种土豆……
太多了,太多了,听说这次在藏区,两个最大的土司因为区区一个女奴的死,就都被他弄死了,太残暴了!
可正因如此,徐阶才能抓住他的软肋。徐阶一开始就知道,萧风绝不可能不去打日本。
所以他才会和儿子以及高拱拼命阻拦,就是为了逼萧风立军令状,一旦失败,全面承担罪责。
徐阶从没想过致萧风于死地,他也知道那压根就不可能。嘉靖对萧风的感情,现在堪比刘备对关羽。
就算自己是诸葛亮,就算关云长立了军令状,然后放走了人妻爱好者,刘备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杀了关羽的。
军令状这东西得分是谁立的,马谡立了就得死,关羽立的就罚酒三杯,这就跟领导让你查考勤一样,你能去查领导跟女秘书是几点走的吗?
所以徐阶对军令状的内容有严格的控制,假如萧风要说打了败仗全家死光光之类的,他一定会阻止,并主动要求降价。
能实现的目标才是真实的,实现不了的目标定得越高,越没有诚意。这一点在谈恋爱上最为明显。
如果你爱人说要为你摘下天上的星星,那就是扯淡,远不如说帮你刷碗洗衣服有诚意。
现在萧风立的军令状,力度刚刚好,既让徐党很爽,又不会因为用力过猛搞出流血事件甚至人命。
最重要的是,这个军令状嘉靖也一定不会反对。反正萧风打赢了,国运增长,有利于飞升。
萧风打输了,大不了以后再打日本,但萧风退出朝堂,专心修道,也解决了权力过大,失去制衡的问题。
所以嘉靖始终闭着眼睛没有睁开,徐阶松了口气,大声道:“来人,笔墨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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