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落叶,碧水长天,伴随着南飞的大雁,萧风的队伍也似乎比平时走得慢了一些。
珍珠被哥哥接走了,这位辅国将军对妹妹很好,对萧风也很礼貌,并未因为他逼死了自己妹夫而恶语相向,反而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淡然。
这就是李天尧所说的,比自己更大的猪吧。纵然房屋在高大豪华,庭院再宽敞雅致,却注定了一辈子只能在吃喝睡中度过。
常安公主哭得像泪人一样,死活想带着珍珠一起走。萧风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但他还是提醒常安。
你是诱饵,包括入画安青月在内的所有人,随时都在准备为了保护你而牺牲,珍珠在你身边并不见得是好事。
所以当珍珠被哥哥接走后,常安就卧倒在大房车里,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病了。她本来就体弱,这次为姐妹伤心动了真情,伤了心肺。
为此萧风不得不增加了喂药的频次,以保证公主能更快地痊愈。
只是公主一看见萧风,就想起珍珠来,每次吃药都哭哭唧唧的,弄得外面的人还以为萧风真把她怎么样了。
而此时在京城里,已经炸了锅了,严嵩正在嘉靖面前痛心疾首地陈述萧风的不当行为。
“万岁,那萧风人未到江南,已经先将山东地区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了!
他每到一处,必有祸事,似乎大明之下,满地都是叛贼贪官,难道我大明真的如此不堪了吗?
现在不止山东,江南地区也是人人自危,都道是来了个活阎王,还有人说萧风是修杀生道的,以杀人聚灵修行邪道,流言蜚语,不一而足啊!
这还不算,他还以贪官之名,逼死珍珠郡君的仪宾,且上书妄议宗室改革之事,不敬祖宗成法,成何体统啊!”
嘉靖皱着眉头,看着严嵩放在自己面前的奏折,正是萧风上书的“宗室之议”,这是开国以来没人敢碰过的禁区。
严嵩偷偷看着嘉靖的表情,判断自己是该加一把火,还是顺风使舵,毕竟萧风最近干的事儿,让他看到了一举击败萧风的机会。
但若是一举击不败,那他还是不愿意轻易全力出手的,万一再给萧风创造机会,不疼不痒的处分一下,撂挑子不干就不好了。
嘉靖随手翻看两页萧风的奏折,眉头皱得更紧了。就在严嵩以为自己看见希望的时候,嘉靖啪的一下合上了奏折。
“奏折留中不发,容后再议。告诉萧风,即为江南总督,应以江南为主,尽快到江南主持事务,沿途之事,可少费些心力。”
嗯?严嵩一愣,万岁,你这话头,不像是说萧风管得太宽,怎么听着好像是觉得他管得太宽容易累着呢?
万岁啊,我管的可比萧风宽多了,你可从没说担心过我累呀……
“爱卿最近看起来精神不振,想来事务繁忙,毕竟是有年纪的人了。那些杂事,可多分给徐阶和高拱一些,你也可以略歇一歇。”
严嵩一激灵,立刻抖擞精神,恨不得给嘉靖来个大跳,以证明自己没问题,一点都不累。
“万岁关爱老臣,老臣铭感五内,然老臣得万岁如此关爱,又焉能以一己之身为重,不顾朝廷大事?
老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万岁若如此说,老臣当真愧悔无地也!”
嘉靖点点头,这事儿就翻篇过去了,严嵩吓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再没事找事了,匆匆告退而去。
嘉靖苦恼地看向黄锦:“黄伴,萧风一路南下,一路杀人,虽然都是叛逆贪官,都是该死的罪过。
可他何苦自己动手呢,押解进京,交由法司处理不好吗?还有这宗室之事,与他有何相干?
就算不肯睁一眼闭一眼,一个郡君仪宾,死了也就死了,还给朕写奏折,要改革什么宗室制度。
祖宗成法,岂可轻言变更?如不是朕替他压住,只怕此时朝野中已经弹章如雨,骂声如雷了。”
黄锦微微一笑:“万岁,宗室之事,其实万岁不也常暗暗发愁的吗?借着萧风的折子,让群臣讨论一下,也许是好事儿呢?
至于说祖宗成法,太祖虽天纵英才,毕竟不是神仙,所立之法遇到难处时,后世列祖列宗也有微调完善的,也是为更好的实施祖宗之法。”
黄锦没有明说,嘉靖也没出声,两个老朋友之间心知肚明。
其实现在黄锦的说话风格,已经比之前勇敢多了,这也是在嘉靖的一再要求下,和萧风的熏陶之下。
明成祖朱棣,连爹地传下的接班人都给踢走了,还好意思说祖宗成法吗?
明英宗朱祁镇,当了几年太上皇,又重新复辟夺宫,把现任皇帝直接干掉,重新当皇帝,还好意思说祖宗成法吗?
再说了,祖宗成法还要求嫔妃殉葬呢,朱祁镇同志不也给废了吗,也因此给他不光彩的一生意外的画了一个很圆很圆的句号,比阿q强多了。
前面的都不说了,就说你自己吧,你搞的大礼议,把你那从没当过皇帝的爹捧进太庙,挤走了明仁宗朱高炽,还好意思说祖宗之法吗?
嘉靖过了半天,才缓缓点头,表示黄伴言之有理。
“你可知朕为何不愿让萧风亲自杀人吗?”
黄锦想了想,觉得自己刚才可能聪明勇敢有点过头了,此时一定要往回收一收。
“这,奴才却不知。萧风有尚方宝剑,他杀,和押解进京交给法司杀不是一回事儿吗?”
嘉靖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落寞:“杀人杀多了,有伤天和,也会伤损道心,师弟一心为大明气运着想,朕却不想他因此损了根基。”
黄锦心里暗叹,这确实是肺腑之言了。杀人,不管是为了正义还是邪恶,都会增加人的煞气,而煞气多了,慢慢人就容易被煞气侵蚀,变得嗜杀。
萧风是嘉靖的魔豆,万一这根藤断了根,嘉靖爬到一半就有可能掉下来呀!这绝对不行啊。
“如此,奴才可以修书一封,以私人身份劝萧风尽量少让血染在自己手上。”
嘉靖点点头,这事儿确实不能用官方的话来说,至于黄锦用什么方式和名义,他那么聪明,自然有办法的。
“萧风说枣庄有两个金矿和一个玛瑙矿,让陆炳派人去接管吧,收入进……嗯,进入世观吧,对外说是研究制造新火器之用。”
此时在严府里,严嵩和严世藩一起看着铁三角成员赵文华的来信。没错,经过反复的验证后,赵文华证明了自己比柳台更有资格作为严党一角。
“父亲大人见字如面:萧风从兖州出发,一路直奔南京,想来很快就要到了。作为江南总督,他必要先到南京与各部官员见面的。
父亲大人来信盯住孩儿,萧风所恃者,一为万岁宠信,二为朝野名望。此次欲让萧风为改稻为桑之事担责,最好能先削弱此两点。
父亲大人在朝中,自能潜移默化,向万岁进言,然孩儿岂能让父亲独自操劳?
孩儿已经准备了三道大礼等待萧风。等萧风一到,三道大礼就如三座高山,不可回避。
萧风只要有一座爬不上去,摔下来就是灰头土脸,两座爬不上去,摔下来就是骨断筋折,三座爬不上去,摔下来就是粉身碎骨!
到时他宠信全失,名誉扫地,再背上改稻为桑的民乱之祸,就是萧风退出朝堂,一败涂地之时!”
严嵩乐得满是皱纹的老脸像菊花一样绽放了,连连对严世藩点头称赞干儿子。
“东楼啊,你看文华此次江南一行,不但搬倒了张经,还能与我们南北呼应,实在是长进不小啊。”
严世藩却心存疑虑:“赵文华虽有一份心,只怕以他的脑子,未必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吧,那萧风岂是容易对付的,别弄巧成拙了。”
严嵩不乐意了:“东楼,文华是自己人,不要如此刻薄。你看看后面,他详细解说了三道计策的!”
严世藩耐心的往下看去,连连点头:“果然有长进,这三道难关,堪称处心积虑,就是我,也得费些心思。萧风从未去过南方,搞不好还真会着了道!”
萧风此时自然不知道有三座大山在等着他,看着视线中越来越清晰的南京城,忍不住轻轻吐了口气。
“六朝繁华地,金陵一梦收,不知道此时的南京城,和红楼梦里的金陵有多少相似之处。”
大房车里传出常安公主带着哭腔的声音:“红楼梦是什么啊?”
萧风温柔地回答:“是写一个小姑娘,成天哭啊哭,哭啊哭的,这个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很可爱,所有人都喜欢她,她也很喜欢一个男孩儿……”
常安公主抽抽搭搭的,明显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这个小姑娘后来怎么样了,和男孩在一起了吗?”
萧风板着脸说:“因为天天哭,后来哭死了,男孩就娶了别的女人,还生了个儿子。”
马车里的哭声立刻停止了,安青月翻翻眼睛,瞪了萧风一眼:“你就瞎编吧你!”
萧风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那红楼梦里还有一个女孩,生性豪爽,好女扮男装,跟你倒有点像,也喜欢那个男孩儿!”
安青月呸了一声,憋了半天,眼看队伍都能看见前面出城迎接的南京百官了,实在忍不住了:“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被卖到花船上挂灯笼去了!”
南京城门口列队欢迎的百官,都惊掉了下巴,远远地看着公主的贴身护卫狂殴江南总督大人。
然后公主的贴身护卫又被总督大人的贴身护卫死死抱住,替总督大人挨了不少的拳头。
南京礼部尚书是个老学究,忍不住摇头叹道:“赵大人说总督大人为人轻佻,看来也非空穴来风啊。
这定是萧大人调戏了公主,所以被公主的护卫殴打,不过他的护卫倒是很忠心啊,替他挨了很多打啊。”
工部尚书则是当年和赵文华竞争左侍郎失败,被踢到南京来养老的,因此对赵文华十分不满,故意唱反调。
“那倒未必啊,赵大人还说总督大人狂妄自大呢,可你看他被公主护卫打了半天都没还手。
他可是堂堂总督,就算是公主的护卫,又岂是随便能打的?可见性情还是好的!”
剩下的几位尚书议论纷纷,不一而足。赵文华冷哼一声,心想这小子轻浮狂妄,先让你嗨皮一会儿,进了城你就知道厉害了。
到了面前,萧风笑容满面的翻身下马,与南京百官见礼。赵文华作为代理江南总督,又有钦差身份,自然是站在首位迎接萧风。
萧风笑嘻嘻的看着赵文华,赵文华皱着眉看着萧风,萧风满意的点点头。
“所以说人是要出来历练的,赵大人在京城的时候,每次见到我时都像是骨头发软一样,站都站不稳。
现在江南一行,已经能站得如此稳当的和我说话了,可见身体好了很多啊,可是坚持在喝百花仙酒吗?”
百花仙酒一事儿,官场中流传甚广,听萧风这么一说,很多官员都用袖子遮着脸偷笑,赵文华面红耳赤,恨不得拂袖而去。
但他不断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布下了妙计,就等着萧风上套呢,此时万一翻脸,萧风趁机搞出什么幺蛾子,打乱自己的谋划怎么办?
所以赵文华依旧满脸堆笑:“萧大人说笑了,在下在江南日夜难眠,翘首以盼大人到来,好卸下身上的重担啊。大人一路辛苦,请进城接风洗尘!”
萧风眨眨眼睛,用其实并不是很小的声音,秘密的对赵文华道。
“赵大人此次如此能忍,莫非是已经想好了后面怎么收拾我了?
这让我倒有些害怕了,不如不进城了吧,公务繁忙,你随我直接去沿海一带,慢慢交接吧。”
赵文华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沿海一带,沿海一带就算了吧,这个这个,京城中召下官甚急,很快就要回去复命了。
大人何必多疑,就算下官与大人小有摩擦,这南京城的百官,可与大人是初次见面啊,大人总要赏脸进城歇歇吧。
再说枣庄之后,我等已知公主殿下与大人同行,这一路劳顿,就是大人不休息,公主也总要休息的吧。”
萧风微笑着看着他,看得赵文华心里直打鼓,以为萧风真的看透了自己的谋划,不肯进城了。
想不到萧风一挥手:“既然如此,那就进城吧。”
说完一马当先地向城里走,百官一愣,簇拥随行,后面的部队也全都缓缓跟进城了。
萧风一路看着这古老的石头城,即使以现在看,这也已经是一座古老的城市了。他在后世出差时来过南京,可那种古老已掺杂了太多现代化气息,远不如现在震撼。
脚下的青石板,被南方秋后依旧湿润的空气滋润得光洁无比,这是京城里无论怎么洒扫都达不到的效果。
北方已经逐渐枯黄的树叶,在南京城里依旧郁郁葱葱,如果不是拂面而过的秋风,让人感觉就像夏天一样。
常安公主也从掀起的轿帘缝隙中,向外贪婪地看着,如果不是萧风,她可能到死也到不了这座传说中的曾经的大明都城。
“青天大老爷,小民冤枉啊!”
萧风吓了一跳,随即怒火上冲。妈的上瘾了是吧,煤矿工人进不了城,拦路告状也就罢了,这偌大的南京城内,也找不到衙门口了吗?
他的目光扫向赵文华,正看见赵文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南京的刑部尚书和应天府尹都低着头,不敢看萧风。
萧风淡淡一笑:“有何冤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