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轩窗半开。
清风灌进屋内,卷起桌上书卷,送来一瓣海棠花落在茶水中。
沈清朔笔尖微顿,余光里是茶水的涟漪,丝丝轻漾,如他安不下的心。
他索性停笔,唤洛寒入内:“成溪儿被安排住在何处?”
自太后失势后,他便趁隙在宫中安插不少人手,如今宫里有什么消息,他都可在第一时间掌控。
洛寒觑着他脸色,低声说道:“成姑娘……暂不知晓住在何处,她入宫后便进了养心殿,后一直到晚上,皇上将她留下侍寝。”
“啪。”
笔在沈清朔的掌心里断裂,他一张堪比寒霜的脸满是铁青,黑眸沉甸甸地积蓄着什么东西。
洛寒大气不敢出。
好半晌,才听沈清朔隐忍着怒火嘲弄道:“他倒是什么人都肯收,也不怕朝臣参奏。”
洛寒低埋着头,心道那成溪儿自有特殊的好处,又不是一般青楼女或美妾,只怕不少忠臣要欣慰,盼着皇帝能好起来。
沈清朔抿紧唇,脑海里不由自主便浮现出成溪儿承欢沈君凌身下的画面,她那么娇,水做似的柔嫩,此时此刻却在旁人榻侧。
“嘭!”
用力扫落桌上茶盏,他心中躁意陡生,遏制不住地想要杀人。
洛寒胆战心惊,将头埋得更低。
深吸一口气,沈清朔强忍着道:“送一个眼线到成溪儿身边。”
洛寒微怔,虽不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却还是点头应了。
夜色愈发沉寂,沈清朔一腔燥火却始终未散。
卯时初,皇宫深墙内。
朦胧光线从东山照出,窗外夜色尚未完全退尽,沈君凌便已被徐志陵唤醒。
不远处的小榻上,成溪儿蜷缩在蚕被里,紧张不安地蹙着秀眉,一副小心翼翼的可怜模样。
明明尚在睡梦中,却仍这么拘谨。
徐志陵正想去唤他,沈君凌摆摆手道:“罢了,让她睡吧,初入皇宫,她难免害怕睡得晚,不必苛责。”
徐志陵应一声,服侍沈君凌穿衣,起了驾上早朝。
待成溪儿醒来时,已经是他下朝时刻。
她惶恐地跪在地上,迎接沈君凌入内,颤颤道:“皇上,奴婢并非有意懒怠,还请皇上恕罪。”
“起身吧。”沈君凌咳嗽着坐在榻上,整个人虚弱不堪。
徐志陵忙端起早早备好的汤药递过来,代替他做了答:“成姑娘不必害怕,是皇上允许你继续睡的,既已醒了,便过来服侍皇上更衣。”
“……是。”
成溪儿小步踱过去,始终低垂着眼,规规矩矩地为沈君凌宽下龙袍,换上轻便的衣裳。
早膳在此时端上来,都是清淡至极的食物,分量极少,却正适合沈君凌用尽。
在他用饭后,成溪儿才随着宫女一同去用,此后又回到殿内,见沈君凌桌上又垒砌了小山般的奏折,心道当皇帝真是不容易的。
她自觉站在旁边磨墨添茶。
不知多久,外间有公公进来,跪地道:“皇上,昨日宣王府送进来的那位小少年求见。”
方池?
成溪儿眼波微动,手上动作却没停。
沈君凌顿一顿,看向身侧的徐志陵:“宣王将此人塞给你时,都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徐志陵略有些忐忑,“只说侯府能送人,那宣王府也当表表心意,便将那少年塞进来了……”
“他叫什么名字?”
“方池。”
沈君凌皱皱眉,是没听过的,便道:“罢了,让他进来,朕且看宣王又在耍什么花样。”
公公出门传唤,方池很快便入了门,跪在地上嗓音清脆道:“皇上,草民想请皇上做主,为草民全村主持公道!”
沈君凌眉眼皱得更深了。
他便知晓宣王没安什么好心,只怕这案子也够他头疼的。
但人都已经告到他面前,他若置之不理,只怕沈清朔又要在外散播他欺压百姓的话。
胸口生出几分郁气,沈君凌抚了抚,开口道:“你且说来听听,要朕主持什么公道。”
“草民想状告武兴侯府大公子,顾枕眠。”方池咬着牙,一字一句的清晰话语里都是恨,“他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为钱财祸害周遭数十村落小镇,导致民不聊生!”
“前段时日草民的父亲进京告状,便被他活活打死了!”
沈君凌拧着眉心,沉吟半晌不言语。
长久的沉默,让成溪儿悄悄为方池捏了把汗。
方池也十分忐忑,昨日洛寒忽然找他,告知他有进宫告状的机会,这天下,不会有谁比皇帝更有权利,若此案他都不查,便彻底没了希望。
可若皇帝肯查,他便有了报仇的希望。
但现在,皇帝却不言不语,完全不知道他是何意。
就在他心底生出诸多遗憾时,沈君凌缓缓开了口:“说详细些,可有证据?”
方池仍旧不知他的具体意思,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陈述,将这近一年时间顾枕眠的所作所为全部告知。
他足足讲了有快一个时辰,说到最后已是口干舌燥,徐志陵贴心地给他倒了茶水润喉。
而听罢这些事,沈君凌苍白脸庞上渐渐浮现出怒火,整个人阴冷至极。
“徐志陵。”他淡声开口,眸光发冷,“传大理寺卿和户部尚书刑部尚书盐铁转运副使还有刘太傅到书房。”
“是。”
徐志陵躬身退下,到殿外传旨。
殿内,方池忐忑地抬起头,小声道:“皇上……”
“你且放心,朕会还你们一个公道。”沈君凌道,“但调查需些时间,还要你耐心等待。”
方池眼眶泪水氤氲,重重磕头,震声道:“多谢皇上!”
沈君凌忽而咳嗽数声,成溪儿忙将旁边的药茶端给他,帮他顺气。
沈君凌饮过后,渐渐平息,缓声道:“辛苦你了,在朕这边拘着你也不自在,让人领你去休息吧。”
顿一下,他继续道:“让方池住在你那里,对外你们姐弟相称,可明白?”
“奴婢明白。”
成溪儿暗暗松口气,和方池一同退下。
徐志陵喊了一个小公公给他们带路。
在离开时,成溪儿正同一顶轿撵擦肩而过,她悄悄望了眼,轿撵上的女子如春花娇嫩,温婉端庄,察觉成溪儿的目光,她低垂视线莞尔一笑,落落大方。
成溪儿忙停下行礼,心中暗忖着,能乘轿撵,至少是嫔位以上的。
却不知眼前的是哪一位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