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的少年,在这个精彩绝伦的大唐,都绝对不想成为只能看戏的路人。
最知晓前因后果的华琳仪反而最为沉默。
那三十一具玄甲秋风扫落叶之势横扫战场,她与有荣焉,但此时困惑她的,却是这桩事情将会如何收场?
堂堂五品高手还并未意识到自己对顾凝溪的态度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她现在只是觉得,顾凝溪肯定想好了后继的对策。
除了修行之外,她原本在长安也没觉得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以学的。
然而现在她开始觉得,自己要学习的东西恐怕很多。
卫羽在眺望高处的山林。
那名箭师就是隐在那片山林之中,朝着那些青冥甲射箭。
那些箭矢无声却爆烈。
轻易的点燃了少年的心。
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那门真气法门便是这名箭师赐予自己的。
等他修行到一定境界,他射出的箭矢同样可以飞行无声。
……
浑身湿漉漉的许推背和安知鹿在此时已经上了寂台阁的马车。
黑沙瓦的这名英雄竟再次活了下来。
寂台阁的人都很高兴。
就连韩义玄的脸上很一直荡漾着罕见的喜色。
寂台阁知道今日里可能有一番厮杀,所以备了些干净衣衫,想着的是被敌人的鲜血糊了一身之后可以更换,没想到许推背和安知鹿正巧用得着。
只是这些衣物之中,哪怕最大的对于许推背而言也有点小。
看着许推背艰难穿上的快要炸裂般的衣衫,看着他没有丝毫后怕的模样,韩义玄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敬佩,“你事先知道那个深潭跳下去不会死?”
许推背对韩义玄这种大员还是满含敬畏,不然仅是这衣衫勒得他浑身难受,他就要开口飙粗话了。
面对韩义玄的温和问询,他笑了笑,道:“你现在应该知道绿眸?”
韩义玄的眉梢微挑。
身为寂台阁这种帝国最重要的情报部门的二号人物,他根本不习惯这种废话。
但许推背接下来的一句,却瞬间消弭了他心中的不悦,让他一下子被吸引住,“但你肯定不知道顾十五这厮一开始是怎么和我有的交情。”
“请讲。”韩义玄极为客气的说道。
“有次我被派了个苦差,正好路过冥柏坡,正好遇到两个马帮的熟人,喝酒喝得开心,就不知怎么的扯到了这潜龙瀑,那两个马帮的熟人说以前他们运送过几块极品的寒铁,据说就是这个叫做潜龙瀑下方的深潭里面刨出来的。还和我扯,万一边军混不下去,要不索性和他们一起贩弄这种东西算了,要不到时候也去那潜龙瀑下面的潭子里挖挖,再弄出几块那种寒铁卖给波斯人,就一辈子吃喝不用愁。”许推背捋了捋头发,笑道,“结果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十五这厮就来了,他和马帮那两个人也熟悉,张口就说,别动这脑子了,那下面现在啥都没有,不过要想体验一下龙王的感觉,倒是可以抽空跳下去玩玩。”
“我顿时就愣了,下意识就说,你知道下面有好大一个气室?难道你也跳过?”
“顾十五那厮一听就反应了过来,你这胖子竟然知道下面有个气室,看来你也跳过?”
韩义玄认真的听着,听到此处,他出声道:“按情报所言,这绿眸之前应该没有到过关内。”
“我当时只是觉得他年纪小,难不成一丁点大的时候就敢去那种看上去要吃人的深潭里面戏耍?”许推背笑道,“当时我就请他喝酒吃肉,聊得熟了,才知道不是他跳过,而是一个洛阳来的剑师跳过。”
韩义玄瞬间想到这人是谁,“郭北溪?”
许推背点了点头,道:“沧浪剑宗的修行者最喜欢在各种奔腾紊乱激流之中练剑,以领悟乱流那种既紊乱又有章法可循的意境。郭北溪特意对顾十五提过,想必是在那边练过剑。但我那年是郁郁不得志,被人各种整,空有抱负却无法施展,在那片山崖上,我真是太过失意,忍不住就跳了下去,想着死就死了。结果却命不该绝,下面水流其实还算平静,且深处有几个好大的石窟气室,我在里面躺了半天之后想通了。”
韩义玄微垂下头颅。
虽说只是讲述一些过往,但身为寂台阁的二号人物,他已经瞬间捕捉到了一些至关重要的细节。
此处显然是绿眸和许推背事先约定的地点。
然五皇子之前给他传递的密笺里,也明确的告知他们,许推背会在这个时候到达这个地点。
所以五皇子肯定已经和绿眸结交。
五皇子赶来幽州的目的已经显而易见。
而且他的确达成了这个目标。
谁说五皇子是诸多皇子之中,最为狂妄无知,最不入流的人物?
一想清楚此点,韩义玄便直接转身离开,不再与许推背交谈。
只是他刚走出几步,最新传递过来的一封密报,却是让他差点一个踉跄。
“什么,一百多具玄甲?”
……
“小子,你比我运气好。”
许推背看着韩义玄的背影,咧嘴笑了笑,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安知鹿。
“边军里边,不知多少人拼了性命杀敌,断手断脚的,也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送往长安的简报里。但你今天在寂台阁这拨人面前露了脸,你的名字说不定就会被许多长安的贵人记住。”
安知鹿微垂着头,认真道:“多谢将军提携。”
他这副模样在裴云蕖面前很不讨喜,但许推背看着这个微胖的胡人,却是想到了自己当年郁郁不得志的模样。
当年的自己,在那些贵人面前也是这般的阴郁。
“你有点意思了,只是你所修的真气法门却太过稀松平常。”许推背真气一震,索性将束缚自己的衣衫撕出许多道口子,这才舒服的半躺下去,“我所修的法门比你修的真气法门强太多,就是有一个不好的地方,这玩意越练就越肥壮。”
安知鹿毫不犹豫,充满渴求道:“若是将军肯教,我自然求之不得。”
反正韩义玄已经走远,许推背也没了什么顾忌,哈哈大笑起来,“反正你这小子也不靠脸盘子吃饭。”
……
若离坊,距离永宁修所不远的一间小院之中,一名胡人男子刚刚在井边打了桶水。
突然他感到有人不请自来,右手瞬间握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我不是来找你打打杀杀的。”
五皇子没有推门,直接从院墙上跳进了院子,晃了晃自己的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这名胡人男子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他显然知道五皇子是谁,对这五皇子躬身行了一礼之后,道:“我在永宁修所,对大唐也没有恶意。”
五皇子笑眯眯的看着这名胡人男子,道:“一名七品修行者,而且还是七品巅峰的修行者,用一个叫做西域客的名字,就混迹在永宁修所这样的地方,呆了一年多了,你既然对大唐没有恶意,那能不能告诉我个缘由?好歹我为了你在若离坊呆了那么多天。”
这名胡人男子的大唐话并不标准,但他说话不快不慢,吐字十分清晰,“你一开始到若离坊不是为了齐愈?”
“齐愈被追杀前一天我才知道他的身份有些问题。”五皇子认真道:“不过再怎么着,我对一名还不到七品的修行者也没太大兴趣,就算发生了那事,我也只是对谁要杀他比较感兴趣。”
胡人男子点了点头,他充分感觉到了五皇子的诚意,“我是高句丽人,名叫高集安。”
五皇子顿时皱起了眉头,半开玩笑半当真道:“你这身份不妙啊,如果没有吐蕃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戏,可能你也知道,明年攻打你们高句丽就会被摆出来讨论。”
“我是丸都山集云观的修士。”这名叫做高集安的高句丽人性子也十分沉稳,只是接着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我观在三十年前开始兴盛,是得了长安一位高人的指点,只是我观的修行法门再怎么修,也修不出八品神通,我师尊令我去年到达幽州,说是当年那人曾给我师尊传过信,信里面的内容,就是让我到幽州等着。”
五皇子顿时一愣,“你师尊的意思是说,你在幽州等一个际遇?”
高集安彻底放下了戒备,他用打上来的井水洗了洗脸,然后认真道:“按我师尊的意思,当年指点过我们集云观道法的那位高人自有安排,我在幽州安心等着,便很有可能成为丸都山城有史以来第一位八品修士。”
“就只是干等着?”五皇子当然明白对于一个修行宗门而言,从未有过八品和从此拥有八品的修行法门是何等的重要,但除了干等之外,难道就没有其余的线索?
高集安这些时日也早感觉出来整个幽州城已经风云色变,他知道若是没有五皇子的照拂,恐怕凭借永宁修所郑郁的关照,也绝无可能在幽州城安生呆下去。
“有。”
所以他很干脆的点了点头,道:“我师尊说,幽州城里若是有西域僧人要对付某个人,就让我护着某个人。自然就会等到这个际遇。”
“不是吧?”五皇子乐了,他一开始就怀疑这事情可能和顾十五有关,现在这么一说,不就是事关佛子之争?
一开始纳头便拜英明到了极点。
连高句丽这种地方的道宗都埋着一支伏兵?
他的神情让高集安看出了些端倪。
高集安顿时对五皇子行了一个大礼,“请五殿下指点迷津。”
“你且在这里继续安心等着吧。”
听到五皇子说了这一句,高集安顿时有些心凉,他以为五皇子不愿意帮忙,但接下来五皇子说的一句,却让他差点欢呼起来,“小事一桩,我估计你等的这个际遇,最多到今晚就来了。”
……
陈屠满脸红光的出现在邹老夫人面前。
“审出了什么?”邹老夫人一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肯定有了眉目。
“无头菩萨庙那几个人还算老实,没有说谎。”陈屠在这座幽州城里,只服两个人,一个是顾十五,一个眼前这名老夫人,在邹老夫人面前,他眉眼里都透着尊敬,“那长安的贵人是通过驿站带信的方式给他们传递的信息,用的密语他们也供出来了。不过幽州现在闹腾得太大,长安那帮子人估计迟早会发现无头菩萨庙出了问题,所以这些东西倒是变得没啥用了。”
老夫人眼瞳看上去很浑浊,但一看陈屠的神色,她便笑了笑,“是不是恰好问出了更有用的东西?”
“皇宫里头有人在幽州这一带一直收购某几种药材,无头菩萨庙匪患形成之前,这种行为就已经开始了。收购这几种药材的铺子,做的大多是长安宫里头的生意。”陈屠微眯着眼睛笑道:“我来见您之前,已经找了人问了问,那几种药材,差不多就应该是给无头菩萨庙那种修行者用的。可以提升修行那种法门的修士的修行速度,不过燥性很大,很刺激他们的兽欲。”
老夫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宫里头留出的法门,而且丹药可能是宫里头炼制的?”
陈屠道:“从采购的药材数量上来看,可能宫里头的用量也不少。等顾十五回来,我把这事情和他一说,我估计他肯定整得明白。”
“你现在能和他们联系上?”老夫人笑了笑,道:“方才你来之前,倒是正巧也有件事想要和你们说一说。”
“能联系上。”
“之前顾十五和我说过谋个道籍的事情,现在有些眉目了,这两日那金家在幽州城和渔阳郡暗中找了好些个修行者,准备是要对林家动手了。林家的那位夫人做事很稳妥,知道呆在幽州比较安全,便早早的来了幽州城里,这几日一直住在清韵观。金家既然已经准备好了,想必会约她先谈一谈看看。”邹老夫人微笑道:“我方才已经差人过去支会她了,金家若是想要找她谈,我们第一时间会知道。”
“费心了。”陈屠越发觉得这邹老夫人在幽州就是个活生生的土地婆婆,感觉啥事情有她帮忙就会轻松很多。
不过金家那种货色,倒是小事情,不需要顾十五出马,他随便就安排了。
“之前城里不是来了个堕落观修士?”邹老夫人接着微笑道:“我查了他的行动轨迹,让人把他去过的地方捋了捋,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陈屠脸色都瞬间变了,“这种人都能查?”
“到了城里,打尖住店他总会有个身份,人手足够总是好查的。”邹老夫人平和的说道,“巧合的是,这人好像能从金家把持的那些道观支取银子。”
“金家的道观供养他?”陈屠眉头大皱,这事情牵扯到堕落观修士,那就不是小事了。
“你和顾十五顺便说说,幽州城里头有两座书院,一座叫做松溪书院,另一座叫做潜心书院,这两座书院里头的学子大多都是真正的寒门子弟,他们未必有长安城里头的六学二馆里头的学生聪明,平日里这些学生大多需要做些活养活自己,甚至有些还需要养活家人,但好在他们肯吃苦,很踏实。”在陈屠告辞离开之时,邹老夫人却是又叫住了他,认真说道,“最近这堕落观修士的轨迹,金家的动向,都是这两个学院里头的学生整理分析的。人多毕竟好办事,顾十五想用这些人的时候,趁着我还没老糊涂,我来给他牵个线。”
……
“上次那堕落观修士有两个葫芦,这谢晚有三个葫芦,难不成堕落观是谁葫芦多,谁就地位高?”
裴云蕖拿着一根树棍子,在谢晚遗留的衣物里面翻找了半天,结果大失所望。
除了三个用过了的,都是用来装蛊虫的小葫芦之外,这谢晚身上居然连一个铜子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堕落观的隐秘之物了。
之前她知道堕落观修士厉害,所以顾十五让她远远的躲着不要靠近,她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但现在谢晚死都死了,啥有用的都没留下来,她却是太不乐意了。
“这人坏事做这么多,到死了的时候,好事也不做一件。”
听她说得有趣,顾留白倒是被逗笑了,道:“没事,我可以让他活着。”
“就这骨头都烂了,还能让他活着?”裴云蕖也被逗笑了,“你是神仙不成。”
但下一刹那,她反应了过来,“好啊,顾十五,坏水还是你多。他死了你都要让他活着,好让他不停给你背锅是吧?”
顾十五从衣袖之中掏出谢晚的那个面具,在裴云蕖面前晃了晃,“谢晚这堕落观隐道子不知发什么癫,竟从幽州城里弄了足足三十一具玄甲过来要杀一批幽州世家子弟,幸好这里路过了长安过来的一百零八具青冥甲,一番激战之下,虽说这一百零八具青冥甲断手断脚,但总算扬我大唐军威,挫败了这堕落观隐道子的阴谋。这堕落观隐道子见势不妙,逃之夭夭,今后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坏事,海捕公文肯定是要发一发的。”
“哈哈哈,顾十五你简直丧心病狂。”裴云蕖咯咯直笑,“黑的也被你说成白的了。”
蓝玉凤虽然聪明,但毕竟老实人,“那一百多个玄甲士还活着,这样说法能成嘎?”
“他们说啥是一回事,公文上写什么是另外一回事,华沧溟也好,寂台阁也好,遇到这种事情他们心里头明白得很。”顾留白微笑道:“这公文递上去,皇帝固然气得七窍生烟,但他总不会跳起来说你们他娘的都反了,他总不能承认那一百零八具青冥甲是他暗中使了手段弄来给谢晚的。一百多具长安过来的玄甲在这边镇压了堕落观的一次阴谋,这上上下下都说得过去,都有面子。长安的那些大员也不是傻的,这种相当于大事化了了,少起很多风波,他们肯定双手赞成这文书,说肯定就是这档子事。”
“还没到长安呢,你感觉就在长安如鱼得水了。”裴云蕖说了这一句,突然之间反应过来,“这五皇子真狗啊!”
蓝玉凤忍不住问道:“为啥突然提五皇子嘎?”
“这李老五又聪明又狗!”裴云蕖郁闷道:“怪不得他在城墙上和我们说话的时候老摸脸,之前两次说话的时候他都不那样,这就是在暗示做完事情之后,得从李家和那些大员的脸面上来做文章。”
“你也狗!你们比我聪明不止一点。”看了一眼顾留白的脸色,她就知道顾留白当时就看出来了。
“小聪明哪里比得上裴大军师料事如神,算死了他这玄甲。”顾留白哄了裴云蕖一手,接下来却是认真起来,“如果堕落观修士都是这副只带葫芦和面具,不带其它任何东西的德行,那今后说不定凭这点,也能找出点堕落观修士出来。正经人出门谁不带钱袋子,谁不带点平时用的零碎宝贝在身上。”
蓝玉凤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看人身上有没有带钱袋子和别的值钱东西,这事情我擅长嘎!”
顾留白顿时愣住了。
他方才就只是那么一说,真的没想到蓝姨可是这方面的行家。
如果堕落观修士出来活动的时候都有这种怪癖,那没准凭借蓝姨这一手绝活,还真的能够有所察觉。
……
“什么玩意?”
傍晚时分,当军情急报送到焦头烂额的华沧溟手中时,华沧溟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谢晚弄了三十一具玄甲,正巧遇到长安军镇往边军调动的一百零八具青冥甲,结果一百零八具青冥甲激战之下,都身受重创,将谢晚的私军击溃?”
“谢晚的目标是我们幽州的这批世家子弟?”
看着军情急报上那些个熟悉的名字,华沧溟就算再蠢,也已经明白这桩事情肯定和顾留白脱不了干系。
里面竟然还有他亲妹妹华琳仪。
这些人搞什么鬼!
我他娘的怎么上报?
华沧浪的心都凉了的时候,一名部下送来了一份来自寂台阁韩义玄的密笺。
“统一口径?”
“就这么扯着写?”
“堕落观搞了这么多玄甲,走路上结果正好撞到路过的一百具玄甲,有这么巧吗?”
华沧溟都几乎咆哮了,“寂台阁可以直通含元殿,我他娘的写出来的报告是要交给上级监察的,这条路我老子都走不通,我这报告交上去,难道不被打回来重弄吗?”
“可能不会被打回来。”递给他密笺的心腹提醒道,“寂台阁那边可能已经考虑周全了。”
“??”华沧溟脑子很乱,他有些无法思考。
他的这名心腹轻声道:“明日清晨,那个许推背就应该能到了,他是新任的监察。”
“……!”
华沧溟愣了好大一会才彻底回过神来,“寂台阁和许将军私下合计过了?”
……
皇帝肯定要寻人背锅。
寂台阁肯定不背锅。
查不清楚,寂台阁最多是办事不力。
查得清楚,哪怕查出那绿眸在幽州搅风搅雨,但接着扯出黑沙瓦和这一百零八具玄甲的线,若是给长孙氏或是其他门阀抓住些皇帝的把柄,那他们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该较真的时候千万别较真。
要为大唐鞠躬尽瘁,不一定是在某一桩事情上办得足够好,而是可以在有用的位置上持续使力。
否则下场很有可能像当年的许推背一样,虽是天生悍将,却被逼得郁郁不得志到跳崖寻死。
华琳仪很清楚自己兄长的古板。
她生怕华沧溟犯浑。
一赶回幽州城,她便第一时间出现在了华沧溟的面前,十分干脆的利落的说道,“你不该管的事情别管,该管的事情你要管,今日开始,你让城门卫不露声色的注意着,哪个人入城的时候,身上带着的行礼特别少,尤其是连钱袋子都不带的人,你第一时间告诉顾凝溪。”
华沧溟看着华琳仪许久说不出话来。
凭啥你们每次惹出一堆烂摊子,擦屁股干脏活的都是我?
“你以后的日子可好过了。”
看着他异常悲愤的模样,华琳仪却是冷笑了一声,“今后你有什么难事,都不缺厉害修行者帮忙,而且监察你们幽州军方的,都是凝溪兄的生死之交。你哪怕做出些过火的事情,也没人找你麻烦。”
华沧溟呼吸平顺了些,觉得华琳仪好歹说了些人话。
但等到华琳仪风风火火离开之后,他平静下来的刹那,他就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什么叫做我哪怕做出些过火的事情?
我华沧溟什么时候会做逾越的事情?
这些人将来恐怕是又会做很多过火的事情,要让我来背锅吧?
……
华灯初上时。
五皇子和顾留白裴云蕖在若离坊的一间赌坊雅室吃喝。
“子不言父过。”
看着一块块吃羊肉的顾留白,五皇子道:“我听朋友说,我父亲很记仇的,哪怕当场不好发作,过了几个月,就要找个由头报仇。”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你那朋友人不错。”
“云蕖,我说句老实话你别生气。”五皇子又看着裴云蕖,摸了摸鼻子说道。
裴云蕖冷笑道:“有话直说,别一会摸脸一会摸鼻子的。”
五皇子正色道:“你太过出众,若是到了长安,恐怕不惹人注意都难。”
“你能不能别老打哑谜?”裴云蕖心里说要不是你是皇子,不然我早翻脸了,“你不就是想说,顾十五他们去长安,倒是很难让人发现,但我老是找他们,他们就很难隐匿行藏,肯定会被你父皇找出来吗?”
五皇子赞叹道:“整个长安,我没见第二个女子有你聪慧。”
“放心。”裴云蕖伸筷子挑了快最好的羊肉搁在顾留白碗里,“回来幽州路上,我们两个早就商量好了,到时候就演一场戏给别人瞧瞧。而且他现在两眼珠子不是绿的,到了长安只要你不走漏消息,你父皇就不会知道他是绿眸。”
五皇子顿时来了兴趣,“演什么戏?”
裴云蕖冷笑道:“生死之交,情比金坚的裴二小姐和绿眸,因为一个婊婊而决裂,从此生死不复相见。”
五皇子眉头大皱,“那个婊婊应该复姓上官?不过这玩意可能糊弄不过我父皇啊。”
裴云蕖看了他一眼,道:“那到时候顾凝溪在长安的时候,别的地方老有绿眸出现,而且用些他招牌的手段,你说你父皇会不会相信?”
五皇子认真想了想,道:“如果这绿眸持续不断的做些事情,始终让我父皇无瑕他顾,倒是能够拖延些时日,只是你若是总被人盯着行踪,和凝溪兄接触一多,他自然就会被怀疑。除非你们有个正当的经常见面的理由。比方说一大堆年轻人都在一个书院或是道观之类。”
其实他说得足够委婉。
这种设计明显不够老辣,估计是裴云蕖想的主意。
长安虽大,但真正有本事的人想不被察觉,的确是很难。
但是看着安安静静吃羊肉的顾留白,五皇子就知道他肯定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按照驿站传递紧急军情的速度,再加上这一百零八玄甲的消息肯定是我父皇想第一时间知道的,所以应该到了明天用早膳的时候,他就能收到这里的消息了。到时候他什么反应,我也会尽快打听出来。”五皇子说了这几句之后,道:“顾十五,我们的事聊得差不多了,我让个外人进来,这个人可能是你的人。”
“可能是我的人?”
顾留白倒是从没听过这种说法。
他停了下来。
……
就在五皇子差人去喊那高集安过来的时候,长安皇宫里灯火通明,太液池旁的别殿就和胡老三所说的一样,灯火就像是要接到天上去。
皇帝最近迷上了胡人的腰鼓。
简单的腰鼓竟能打出异常欢快的节奏。
那些个胡人进贡而来的美姬,舞步独特,他随便打拍子,那些美姬跳的胡旋舞,就能将裙子卷出不一样的花来。
他打鼓打得欢快时,就索性自己也开始学着跳那种转圈子的舞。
简单令人高兴。
转多了天地都在旋转。
所有的星辰都像是朝着他汇聚而来。
皇帝今日里已经准备开始跳舞。
然而他还未开始转圈,就突然停了下来。
丝竹声还在奏响。
皇帝的目光却冷厉的落向太液池畔的一座凉亭顶端。
寻常人根本看不清楚,那凉亭的顶上有一只黑色的猫。
那只猫有四只耳朵,眼瞳是黄色的。
在皇帝的目光落在它身上时,它伸出了一只爪子舔了舔,与此同时,头颅却微微抬起,抛了一个鄙视般的眼神给他。
皇帝身后那名宦官发现了异样,他做了个手势,让所有的舞姬和乐师迅速的退下。
顺着皇帝凝视的方向望去,这名宦官脸色迅速苍白起来。
那只猫也充满戏谑的看了他一眼。
他当然认得这只猫。
这只猫不仅强大,且通人性,平时胆怯,消失无踪,但每次它的主人进入长安之后,它却变得趾高气扬,每次都会猫仗人势一般,出现在太液池的周围,出现在他和皇帝的视线之中,刻意挑衅。
皇帝面沉如水。
“竟然不是那绿眸?”
这名宦官站在他的身后,听到了他一声轻声自语。
远处凉亭的顶端,那只黑猫伸了个懒腰,四只耳朵微微抖动,它朝着皇帝和这名宦官咧了咧嘴,显得十分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