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业果与八向地,七业果是树上的结果,八向是寻觅方向的枝丫树形。
如果不能结果,光是树形,它就算生长的再为繁盛,也终究无法脱离落地孕育新生,更有在顷刻间颠覆的危患。”
王轩兰皱着眉头说道。
“但是这几颗果子已经烂掉了,是否可以暂时剥离,孕育新的果子。”修铭不确定说道。
“不行,我们此刻所见,树与果好似只是枝头相连,但更本质上树与果是纠缠在一起的。
在更高维度的时空观察,在我们看来遥远的时空,都以一种难以名状的形体紧密耦合。
要想切下业果,也无异于向着树形主干动锯子。业果剥离的代价,将会是整个树形轰然崩塌。
而重新孕育树形的种子,又是业果本身。
这是一个死循环,我们只能背着腐败业果前进。
而由于八向并不同心,业果腐败的进度又需要跨越漫长光阴才能察觉,而我也只是在上一次八向之战才有所察觉。”
明说了出场后最长一段话。
他虽然有师父,可是他的师父没有师父。
斑斓时空不会主动教会任何人关于时空的知识,这些答案只能在不同个体的寻觅追寻中逐渐清明。
而这往往需要付出代价,与为了证伪错误,一遍遍的填上嫣红的血迹。
真龙人形叹息道:“没错,八苦城崩塌的因,或许也在于七业果。
它们之间的因果,在一定程度的此消彼长后便或能倒置。
城蹋只在一息,重建八向既要仰赖未曾完全崩塌的树形,也需要那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腐败流脓果实里的汁水。
我们没有选择,为了一时的存在,也必须咽下这些毒果。
八向重建的顺利,表面的美好皮相,逐渐让我们不再专注那深挖后也难以改变的果实内里。
可悲的是,腐败的内质,终究让我们的心出现偏差,让我们总是更容易忘记情谊,让混乱无节制的继续加速烂果的腐败。
最后一次八向之战,我便发现了,只有我成为那腐败业果的核,才能减缓它透析到表面的速度。
因为在更久远的重建之时,它便已经有了我的烙印,而这份烙印让它无法将我完全的消化。
让它暂时无法彻底混乱的本质,侵扰掉浮世的其他美好本质。
而我也许只做对了这一件事情。”真龙显得极为悲观,或许这种混乱高熵的本质早就与他合二为一。
这是一段很重要的对话。
修铭知道真龙的话很重要,却依然在记下后走神了。
修铭借此又回忆起许多其他事情。
这里与那里,树与果,城与景。
似曾相识,明明是同时存在看似不干涉的两处时空。
却好像还有一股他未曾察觉到的联系。
也许耦合在一起的不止七与八,那五名六通或许也是类似的关系。
他们这几个外乡人,有着八向之地的人不同的视角,王轩兰定然早就发现了两者的相似之处。
一样的树,差不多的果。
一棵正处繁盛,一棵凋敝无叶。
六星辽阔,甚至远胜五名。
七果深沉,早已没有旧模样。
结构类似,处在的阶段却完全不同。
现在这棵烂果新树,有着一段羁绊自身的美好过去。
更值得怀疑的是,这段过去,却又那么相似如今的五名城。
明明只是它处,为何像是走进时间?
这或许才是是这处时空,最需要寻觅的答案。
可是两城之间,暂不在眼前。
樊笼之重,也必须落于当下。
信息场内的对话,并未因为修铭的走神而停下等待。
“师父,那毒果本身人心祸因,您怎可都归罪于自己。”明摇着头。
“祸因无法浮世,终究还是借了我的手啊。
我之罪,无可辩驳,也无意辩驳。
诸位还请看向前方吧?”真龙人形决绝地说道。
明的眼中所看,却与场中众人都不一样。
他映着的七业果,又像是生长在他黄色琥珀状瞳孔里的裂缝。
他本身就是树形的一部分,但却恰恰不是眼前看到的这部分树形。
他眼中的缺失,正好对应着眼前树形的凸起与存在。
师父因为爱世,所以也爱他。
身为这片天地的意识主体,他或许不该侵染过多沉重的质,因为这很可能让八向从浮世转为潜景。
过去他在局内,或者仍然处于认知不全的幼生体,所以他几乎没有做过决定。
一切要么是师父的想法,或是师娘三眼青凤的想法。
进而让这片天地自然产生的原罪,却躲开了本该侵染的意识主体。
摸黑了一条金光无限的真龙,哪怕这条真龙是创世与界外的人。
人心自有不同靶向,过去局中的那些爱恨情仇也是真的,他也记得那些悸动自满,记得肌肤触及的旖旎,记得无物遮目的畅快。
随本性,沿真情,无约束,得如意。
神灵本该如此,直到他看到脚下涟漪中,无法褪去的阴影。
唯有一人,过去他应是误判了。
真龙之心,堂皇无形。
师父,说自己罪人,那便是有罪,何来的罪?
替人戴罪!
何人?
自是天地神明!
如此看来,唯一的受害人,也是唯一的局外人。
只是这是一盘自戗之局。
我爱青凤,青凤更爱师父。
青凤的背叛,是一时迷了心智。
我的背叛,却是一次实验。
她后悔了,我却没有后悔。
因为至强者根本没有取死之道,所以才是天生的局外人,诸般博弈都无法对着天上的月影。
无敌的本意,是无有敌手。
师父是无敌的,除了他自己。
现在他死了。
所以无敌之人不再是他。
我才是无敌的神。
这就是一场传承。
......
水面的风平浪静,难掩水下的波谲云诡。
相似的问题,相似的人做了一千遍后,或许很自然便产生一千个左右不离的答案。
师父教授弟子,学多少是弟子说了算。
天地设立南墙,鸟儿必须撞死在上,并使得南墙变为血红,后续的鸟儿或能及时停住,或继续撞死。
意气之争,看似分的是对错。
其实什么都不分,只在于意。
真龙人形与天地神灵各有心思,而他们的心思理所当然的不吻合,而如何达成各自的意,却是影响整片天地走向的事。
他们的心思未曾在几位外人面前表现出来,无论是目光长远的修铭,还是更加注重眼前实际的王轩兰。
都只能靠猜。
有些好猜,但很容易猜错。
有些很难猜,但猜到了就八九不离十。
例如师徒之事,与另外一个女人有关,这三者的纠葛或许才是他们帮助破局的关键。
可谁心里装着谁多一些,这便很容易猜错了。
身为旁观者的樊笼,在真龙出现之后,无论于时于地,都选择让当事人主动破局。
纵然人心如晦,表面在一团和气,终究有随意而行的行迹,那时才能看清各自心中所重。
先论迹,才能论心。
“前方?慕苦八向,东南西北,天地神鬼。师父觉得何向,才是前方?”明躬身请教道。
“每一个都是,但是不可执意于一形。
天地随流,我们可以用脚步确认方向,亦要偶尔转头他顾,看看其他方向上的所得所困。
道理只是道理,无论眼下看起来多么正确,时间长了回过头来,又会有不一样的理解。
走的渐远,看得越多,越容易忘记初心。
愿你接下来的路,初心不变,不入一叶障目之境。
另外,他人说,不可全信,也不可完全不听。
你有自己斧正,这是一件好事。
脚踏实地,目向远方,方能自省有度,神明清晰。”
真龙声音缥缈,既有眼前人形之声,又好像还有一层来着水下的回响。
“弟子受教,铭记于心。谢师父教诲。”明再次躬身,这一次更低。
“如此,我也可放心离开了。”真龙却道明了离意。
......
潮水褪去,落出了第一块岸礁。
真龙之意,从始而终,这是他的罪。
修铭眼神复杂,从莲子一族的角度,这是一件好事。
王轩兰神情如故,不惊也不喜,她眼前棋局容不下那么多的多愁善感。
明未抬起头,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真龙在等待他的回答,他却不愿意回答。
起初不想,现在不愿。
见到了事情就不一样了。
师父变了,弟子也变了。
时间撬动了心的方向,得到了就变了味,失去才知道珍惜,背叛过后才会后悔,遗憾着才能酝酿千斤的重量。
他是神灵,也是人。
是人就有欲望,是欲望就会在满足后转移。
他想要做什么?
他是神,所以他想要全部。
爱情,亲情,友情.....
七情六欲,一个都不能落,如此才能做人。
如此,这神才能有点意思。
师父,是亲情是友情,更是他内心所重。
师父,已经身融业果,为的不过帮遮风挡雨,维护这片天地清静,也就是维护着他。
师父所言之罪,根本就无处体现,罪戾无形无相。业果需要的是灵,是意,哪里有这些乱七八糟的。
师父变弱了,现在我说了算。
“抱歉,我拒绝。”明抬起头,平视着真龙。
意,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方向上。
......
龙与神。
师与徒。
创世者与世界灵。
旧的开拓者与新的掌舵人。
他们此刻自认为事人,所以这是一场人的意气之争。
争的心的方向,争的是身处的位置。
真龙脸上露出了怒色,呼吸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八向之地蓦然被阴霾笼照,沉闷的雷声,不止从天空也从脚下响起。
地灵都龟缩进自己的地景地,天空的三目言灵则收敛自己气息,翅膀都停止了扇动,任由着自身滑翔下落。
本质上涟漪无相地不在天地的任何一个方向,也又同时与这片天地的任何一处有着神所控制的单向锚定。
此间的争端,一般不会涉及到无限广阔的天地,就像是蓄水池里面的玻璃器皿。
器皿里面的液体即使外泄,也被蓄水池本身的水体稀释,无法证明这器皿里是否一开始是空的还满的。
但若是瓶子里一开始装的就浓缩的颜料,那么从这里开始对外界的侵染,也会比从天地一角开始快的多。
可是神的私域,阈值近乎无限,它不仅不是脆弱的玻璃器皿,甚至是这片天地最适合做监牢或安全房的闭合空间。
而一旦力量从里面开始外泄,本身也意味着涟漪无相地为了自身的稳固,开始向着更广阔的天地倾斜能量。
真龙人形尚且不能算是活着,他便能轻易撬动整片天地,那么过去全盛的他,又该是如何的光景。
修铭他们这些外人不知道,但是明一定是知道的。
修铭猜到了一些,但依然不能准确捕捉他们每一层思绪。
他只知道,这一局的关键问题变了。
不是他们这些外来者,是否能在合并八向中占据着主导的位置。
也不是糜毒烂果的侵染世界树形的问题,这还是根本问题,却不如眼前出血创口关键。
关键问题是,眼前的师徒。
一个想走,一个想留。
关键问题是,他们代表了过去与未来,他们的想法就是八向之地最重要的焦点。
也许他们还没有失控,也许他们终究是以天地本身为先,也许不需要那么担心。
也许,才是问题。
修铭内心的方向悄然变化,即使这样的想法与自身的位置相悖,不知不觉间他更加赞同王轩兰的想法。
他们,不是天地。
天地便不该为他们所累。
......
“青凤,请真龙留形!”明关闭了涟漪地的进出,也关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哈哈哈真,我的爱人,你没有想到吧?这次事情的主谋,是你一直以为被我蛊惑的乖徒弟哈哈哈”
青凤豪放的声音传达涟漪地里。
让众人脸色都一变。
与此同时,来着天族的攻击再次浮现,数量更多的天灵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
对着南冀秭三主持的防线,开始疾风暴雨般的打击。
地面上一批特殊的地灵,开始针对将台发动攻击,一时间大战再次降临这片天地,并且一上来规模就超越刚才的突袭。
“他们的目标是莲子!”修铭脸色不虞道。
“这是一个陷阱......”王轩兰后知后觉恼怒道。
修铭点了点头,明真是一个小人。
“明,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真龙的金瞳中,酝酿着远超紫龙族的雷池。
“师父,听徒儿一回吧。业果之难,我们已经有了其他方法。”明继续劝告着。
“什么法子?诸位莫急,先谈嘛”修铭忍着怒气,试图做那和事人。
“逆苦果之反,以内为皮,以外为肉。烂毒一泄,你我重新创世!”明的脸上出来一抹狂热。
“师父,这是唯一的办法!”
真龙听闻后更怒:“逆徒住嘴!看来你已经被流毒侵蚀,此次必须为你洗干心里的邪念了!”
“师父,其实我没打算说服你。”明的脸上却多了一抹轻松。
“行啊,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就让为师在最后时刻,再帮你掂量一下你的重量!”真龙忽然不生气了,人形脸上挂着一抹欣慰。
这一梦果然不踏实,但往好了想,至少作主的人不是青凤。
“师父,请!”明随手一指。
本身便从原地消失,再一回首,天地外的灰质中出现了一个擎天巨人。
他们确实还在顾忌着这片天地,且各自放弃主场,也能战斗强度更加可控。
真龙闭上眼睛,这具身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意。
这片涟漪地是神的私域,哪怕是青凤也不能丝毫变动,此刻那些白条涟漪随着正主一起消失。
但那构建出的阴影七业果树,却依然矗立在原地。
真龙闭上眼睛,那些干瘪的果子,忽然开始在阴影中闪光,各色的艳丽汁水开始从里面流淌而出。
汁水滴滴嗒嗒地落到地上,然后在这绝对平面上自动汇聚成一道道溪流,终点正是已经坐下的真龙人形。
溪流汇聚成湖泊,湖泊却不是彩色,而是一种比阴影更黑的死黑。
湖泊先是扩大,然后缩小,却是被眼前的人形吸收。
修铭肉眼可见,真龙那雕刻般的容颜上,忽然多出许多细密的黑线。
是他的血管,包括每一条毛细血管。
人形是空的,意与血都不在其身,而真龙想要夺回自己的意,首先就得顺从明的意。
他必须先暂时复活,才能抗衡天地间的唯一神灵。
然而涟漪地虽然是相当权重的本质,却不是可以轻易显出形相的地方。
真龙填了业果,自然也只能从业果而来,这条路也是修铭走过的路。
一条堪比世界的巨大黑龙从遥远处,正向这片天地疾游而来。
远看起来,它不只是黑鳞,黑角,甚至连睁开的龙目,龙须,龙爪全是一种极为沉重的黑色。
八向之地最重要的一场战斗,终究是还是在各方期待中打响。
而修铭他们的到来,或许是那轻飘飘压上的最后稻草。
极度喧嚣躁动纷争碰撞死亡呐喊......
八向之地完全陷入了战火,这注定成了一次冰冷又残酷的洗牌。
明明不久前,明还是那样的随和安静。
修铭还未彻底看清,王轩兰也没有。
到处都在危险漩涡中时,唯有被困在涟漪地,却不需要保护的樊笼闲了下来。
也许这也真是明的目的,八向之战不需要外人的参和。
......
修铭疑惑地问道:“明这人虽然急性子了一些,可他的法子听起来不错啊。
既然业果从里面烂掉了,不如把它翻过来洗干净,在丢到土里重新生长。
这好像真的是治本的法子?”
王轩兰古怪地瞥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吃惊。
“笨哥哥,你以为什么东西才是那些果肉啊?又是什么质,才是哪不可见的大多数?”
修铭狠狠地给自己脸上来了一下。
人一下子精神又警醒过来。
“请忘记这个愚蠢的问题,创世的前提是灭世,不可见的大多数永远是人心之幻。
烂果子于八向之地,就是这些或许带来未来,或许转瞬毁灭所有人的危险回旋。
即便是如此,也没有人可以审判心向。
更何谈加速毁灭拥有无数美好心向的世界!
如果毁灭真的是终点,那也是该在奋力自救中踏入那一步。
何必着急灭世后事情。
任何以创世救世为名号,加速这一步的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真正疯子。
我们,要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