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
修铭有自己的审美价值,有审美就会有偏颇。
东西二苦,水生莲花,炎轮浸水,确实美轮美奂。
龙人和莲子的和谐相伴,也是一段佳话。
然而有这样的判断,需要一个前提。
美景美人,要比丑陋之物更加具有价值,修铭的审美取向将成为一杆不平衡的秤。
秤上标注的生命价值,有美学的考量,同态相近的取舍。
虽然还未见面,修铭却已经对东西二苦升起不小的好感。
这或许对卖相凶恶的鬼苦人不太公平,但就现在看起来,修铭不打算修正,因为审美本就是他的价值观。
能够绝对公平的对待他人以及他物的人本身很稀少。
王轩兰不行,修铭也不行。
再加一个南冀秭三大概还是不行,不过要是继续加呢?
......
巨大的将台掉落到这一方浮相天地时,也激起这一方生灵的反应。
感知的获取是相互的。
当胖墩墩的藕子,惊慌的跑回自己的莲花屋。乘云游水的墨龙,一瞬间将此方天相变成狂风大作,暴雨雷鸣时。
鬼苦南苦二族,却顿觉感官舒畅,只想放声大吼与那东西二族一战。
透过狭间的气蒙,多个感知上极度压抑,都在此刻雷声中为之畅然。
就像老坛口的软木塞,拔了很久之后泻力而出。
强大生灵都有一种先天的灵识,尽管两族人并不是都清楚,刚刚积压天空后都有什么?
可是诸多的模糊感知汇总成为一种危险的警觉。
直到掉入了这里。
水生莲,是一片福地。
比两族的根基,鬼刹界与南向之地还要膏腴许多。
或许是地生人,或许是人造地。
这里的主人,将水生莲经营的比过去的两族出色。
鬼苦人生性嗜血,南苦人目光俾睨。
几乎没有犹豫,一个个战团就集结整合,很多人甚至刚刚还在与对手拼刀厮杀。
下一刻,就与下手一样狠辣的对手,成为一个战团的战友。
将台外环的失乡魂也在此刻被激发,发出阵阵骇人的声浪,制造一片一片的鬼影重重。
然而比起将台的反应,本地的东西二族,更加的大开大合。
除了天相的变化,灰云间的墨龙,多如牛毛。
顷刻之间,偌大的将台几乎被体型庞大,数量更是夸张般多的墨龙包围。
墨龙不仅挡住了将台前进或是后退的路,更是遮蔽了将台上人的视线,让这水生莲在短短的时间后,便不复刚刚的清秀典雅。
反而像是那阿鼻诅咒的血肉蟒蛇地狱。
墨龙越是靠近将台,彼此越是因为空间所限,交互缠绕在一起。
将台上的人也越是能看清他们身上的细节,他们身上裹覆着深灰到黑渐变的鳞甲,龙爪上呈现倒钩形,散发着慑人的寒光。
他们的体型也比南苦人更加庞大,尤其是长度上,至少四五个南苦人才能差不多追上。
而原本长长身躯上显得协调的龙头,在身躯被互相遮挡时,集中向内朝着将台怒吼着。
更是让这满天,几乎一下子变成一座龙头囚笼。
樊笼无形,东西二族倒是先让鬼南二族见识了龙头的威慑。
此刻将台已经被困死,破局的方式要么是对方主动散去,要么就是剿灭某个方向的所有墨龙。
修铭毫不怀疑那锋利的爪子,有破山裂海之能。
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生物群,个体看起来已然是一种恐怖的战争武器,却同时拥有着令人胆寒的族群数量。
比之鬼苦人,不仅个头要大,数量还要更多。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水生莲真的很养人!
族群的总体能量阈值,一定与这地景的总体承载能力有关,之前南苦之地虽然广袤,但除了红沙与风几乎与风星一样的苦寒。
但是这水生莲之地,无论是表相,还是实质都体现出一种富裕地界的感觉。
在修铭已经见识过的文明主体中,他们目前仅次于五名城,却同时有一种五名城表面看不出来的生生不息。
这会是一个棘手的敌人,这场战争如果真的打起来,失败可能性更高的是鬼南二族。
而这建立在纸面已有实力的评估。
对方仅仅出了墨灵,那藕子是没有战斗的能力?还是隐藏着的底牌?修铭看不穿。
而且比起莲台上的莲子们,修铭向下看时,看到了一个更让他担心的东西。
这里是水生的世界,他们还在水面上。
粼粼的水面下,一条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的巨大阴影,正在安静的游弋。
它制造了海浪,海浪却始终有着节奏,不会一下子倾覆莲台。
它是真正的那个威胁!
能看到它的人不只是修铭,王轩兰也看得到,南冀秭三也行。
王轩兰甚至直接认识水下之人,在她看来两边依旧是旗鼓相当。
毕竟鬼苦南苦二族的实力,也不只是纸面上这点。
两位将主同样不可忽视,她王轩兰底牌剩下的都不是一张还是两张的问题。
比底蕴,她可从来不会畏惧任何一人。
水下那条东西,看起来非常吓人,也是一条不知多少时月的老旧物。
它活过不知道多少次八向之战,但主要依靠不是它不差的实力,而是谨慎甚至可以说是胆小的品性。
它一向见人下菜碟,王轩兰这一次也不想做的太过分。
所以打不起来。应该?
他们是来谈判的。
......
在南苦人惴惴不安的目光中,局势没有进一步的恶化。
密密麻麻的墨龙组成的笼子,没有向内挤压,将台附近依然存在一片真空地带。
也许他们也在犹豫,犹豫这些外敌的想法,犹豫这场战争该不该打。
墨龙聚在一起就少了那种单独呼云唤雨的洒脱,更像是有恶相的长虫。
但是墨龙组成的龙阵,不仅限制将台的前后,也同时束缚住了自身的战争缓冲。
墨龙一族人数很多,实力也很强。
可是着实有些缺乏战争经验了,这样集中的小区域力量溢出,纵然有困敌于一方的好处。
却也需要承担很高战略风险,万一将台有什么超大范围的攻击方式,或是这个将台只是敌人其中的一支力量。
下一个瞬间,包围与被包围的角色,就可能互换。
若是让修铭来指挥,这些墨龙最多只需要来一半,也不需要结成这样阵势。
在摸清楚敌人虚实之前,要小心的试探,而不是一上来展现出最大的拳头。
而且大多数时候,减少战损的关键,也是利用空间换取有生力量的保存。
不过反过来说,修铭也同样不知道墨龙的根底,族群间所倚重也有不同。
看他们的数量。
也许这里的空间价值,要大于有生力量?
猜度无用,这也是结果的自然呈现。
墨龙一方声势虽大,却并未发起攻击。
将台上两族战团同样枕戈以待,不过那代表进攻的鼓声也一直从为未响起来。
两边都停住了,好似都在等待着对方的动作。
“怎么办?”修铭双手撑颈,后仰着问道。
既然一开始打不起来,那打起来的概率就锐减一半可能性。
第一印象很重要,初始动机更重要。
不过若是再次爆发战争,这将台这水生莲,势必要乱成一锅粥。
可是这事也不是他修铭主推,到处搅乱风云的王轩兰需要负主要责任。
这小姐话都说不清,还想让他处处料敌以先?
王轩兰是内秀之人,却有着一个平凡又一般的懒病。
她这样的人,往往聪明,可是一点既定的粗糙计划出现了问题。
她有时又会逃避,而不是费比一开始大的多力气修正计划。
现在应该还没有脱离她的计划,不过她打算先逃避。
“不知道啊怎么办?”王轩兰抱着手肘,呈现防卫态势,面对着南冀秭三说道。
南冀秭三:“咔嗒”
怎么成我的事情呢?这是在考验我吗?
“既然两位都无意战争,那我们便先尝试与对方高层接触看看?
四向归一,对他们也一定是坏事,议堂中要是再多两人。
也许我们才真正上路了。
得让墨龙主事者出来,作为诚意我们三人当出面一人。”
不亏是这个房间最有上进心的人,他很快就厘清事情。
“赞同。”
“赞同。”
相同的语调,相同的期许目光落在南冀秭三的身上。
南冀秭三错愕片刻,这两人脾性果然与他想的不一样。
他没有多做犹豫,轻点长喙道:“秭三,明白了。”
这里有片海,海里有一只庞大的猎食者。
天上有座台,台上悬着一只大鸟,大鸟从习性上便是这只奇状猎食者的天敌。
兵对兵,将对将。
大鸟浮空而来,就看海里的猎食者能否忍住自身的贪欲,咬上这明晃晃但诱人的饵了。
决定权在海下那一方。
但反击的权利,却握在场外的一个女人手里。
这确实一场考验,但她考验的人是两个。
......
南冀秭三飞出将台,挥手阻止了想要跟随上来的两族战团。
多余的人此刻没有意义,他自身已经足够了。
他向着外面飞去,很快就要撞上了那墨龙之笼。
一阵并未浮现在表相中的意识交流后,一些墨龙群弯曲身躯,为他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
南冀秭三展开翅膀后,已经不比任何一只墨龙小了,他在南苦族人中本身就是血脉最纯粹的那批。
天生的将脉,是他接受兄长守一位缺的底气。
但这道将脉,在这水生莲中,似乎又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随着他的靠近观察,墨龙的实力也在他的心底逐渐清晰。
这是一支异常强大的八苦之族。
墨龙一族的个体实力,平均有南苦一族三倍左右。
而南苦一族的数量,却远不如墨龙一族,两族的纸面实力至少有七八倍的差距。
王轩兰的鬼苦?鬼苦人虽然嗜血,但个体实力普遍还有略微低于南苦人,不过鬼苦人仅仅将台上的人。
就已经与眼前的墨龙一族不相上下,仅从纸面上看,鬼苦人也逊色于墨龙一族。
而他们差多少,就不是刚刚胜任樊笼使的南冀秭三清楚的了。
问题是,单就纸面上。单单就这墨龙一族,就有着与将台上两族匹敌,甚至站在上风的实力。
可这里是东西合向,西方的人呢?
那些莲子,真的如表面那般无害吗?
兵对兵,将对将。
兵的层面,南冀秭三看不到赢的可能。
将的层面,南冀秭三对自身的自信有限,王轩兰却从未露过怯。
谁都知道她一定有底牌,水下游弋的不只是那条老龙。
问题是,她兴许不会这次拿出来。
毕竟藏在水下的才是底牌,浮现出来了,以后可能就不好用了。
南冀秭三他是什么?投石问路。
虽然还未相见,南冀秭三也还没想清楚自己到时该说什么?
可是一场更隐晦的对话,却处在发声的过程中。
自己这颗石头砸过去后。
就像是:“嗨那老龙,我有很多手段没使呢?我想你不会好奇是什么吧?
嗯也许我在骗你哦。你要不考虑戳破我的谎言,咯咯咯”
人人都认为的底牌存在的本身,其实也是一张底牌,或者说一种警惕导致的共识。
有那么一个盒子里装满毒虫,打开盒子的人会被虫子咬到毒死。
问题是没人打开过盒子,盒子其实可能是空的。
也没有人想用自己为赌注,证明盒子是不是空的,毕竟都输不起。
说到底,王轩兰捧着这个未知的危险盒子,到处去吓人,让人给她站队。
南冀秭三脑补王轩兰的人格脸谱,填充了差不多的对话。
身为一名决策者,他也最擅长辱人清白。
王轩兰根本没有说过这话。
不过,此刻他明白了,她说什么不重要,他待会说什么不重要。
那条老龙的反应才重要。
......
未知生物造型的雕像群忽然震动起来,耀眼的红色炎轮激发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水生莲核心腹地的水质不再清澈,一片难以描述的巨大阴影正在缓缓地上升。
水面先是高高的隆起,然后骤然炸裂,一下子犹如山峦倾压。
本簇拥在炎轮附近的莲台,早早就长腿划水远离此地,一大群的大白胖通透莲子,正围绕着莲台边缘安静地...吃瓜。
不是西瓜,但确实某种瓜类植物。
面对这骇人威势的却只有一人,那就是樊笼三使之一的南冀秭三。
擦掉脸上的海水,控风吹干身后的还在被不断打湿的翅膀们。
南冀秭三此刻深刻地感觉到了,王家小姐这碗精粮做的饭,其实也不是那么好吃。
还有这将主与将主差距怎能如此之大?
就算是哥哥,他也不行啊?
眼前的事物,南冀秭三因为太近了所以很难描述。
反正自己这个饵,肯定是不够咬的,加上所有南苦人大概也不行。
倒是远远的将台,加上龙囚上自行让开的那道透光洞天。
让两族人,让剩下两个不负责任的樊笼使,能够看清眼前的事物是什么?
一颗老龙头,剩下部分依旧蛰伏在水下。
随便从龙囚中抽出一条墨龙,再把它吹气放大万倍左右。
便有一个七分相似的模子。
剩下的三分里。
有一分,是挂满龙脸的衰老之相。
有一分是那炎轮,它其实是那老龙的口衔龙珠。
最后一分,是体态各异万族拜服的巨大雕像,它们其实是这头老龙嘴里的牙雕群。
这到底是在修牙呢?还是在修牙呢?
修铭摇了摇头。
他现在有一点迷茫。
“这到底是旁边那群吃瓜的半大小子干的,还是这头老龙自身的意趣啊?”
王轩兰露出甜美,却黑暗的笑容。
“管它呢?嘿嘿,这条老龙被吓住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