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宏听完了修铭的问题,他用鱼尾以一种诡异的弯折姿态,绕到前面挠着他的鱼下巴。
这是他思考的习惯,修铭没有催他,只是安静着等待。
不过......这一幕,还是让修铭心中也生起一丝怪异,他此刻才多少理解将一个人灵塞进一条鱼的身体中,好像是有些问题。
尤其是这条鱼,本来也是有灵的...
段妈妈下意识的习惯,却透过小咕咕的身体去体现,可真是一件怪事啊。
修铭没有等待太久,很快段妈妈就透过小咕咕发问:
“你听过‘阈限空间’这个词吗?”
修铭一呆,然后摇头。
段妈妈没意外,他仔细地解释道:
“‘阈限空间’是指连接两个特定空间或状态的过渡区域。它本身承载的信息或记忆较少,主要作用是供人们由一处移动到另一处,而不会在这个过渡区域过多停留。”
修铭试图理解,结果失败,然后继续摇头。
段妈妈只好举了个例子。
“红房中,老方住一楼,我住二楼。而连接一楼二楼的事物是什么?”
修铭有点想打人,他泛着白眼道:
“废话楼梯啊。”
段咕咕颔首:“没错,是楼梯。如果老方他闯了祸,娟儿已经气势汹汹地堵在大门处,他想要上来找我到二楼避难。他便会走入这个楼梯的空间,那么请问老方进入的楼梯空间,是一楼还是二楼?”
修铭略加思索,然后试探道:“老方闯了什么祸?到二楼避难有什么用?至少得巴结个五名才能挡灾吧。”
“他弄破了镜.....不是,没有。这只是一个比喻!比喻明白啊!”段咕咕气哼哼道,差点被套了话。
“好吧。”修铭失望道。
“在一楼就是一楼的楼梯,在二楼就是二楼的楼梯呗。”
段咕咕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么一楼与二楼的界限在哪里?中间那一点嘛?楼梯空间在中间会有明显标记吗?而且老方走到中间时,他的身体势必一半在一楼,一半在二楼,也要把老方切开了看待吗?”
“你为什么要迫害老方?还是上顿饭的仇?”
修铭认真地问道。
“滚!”段咕咕说着滚,却咬了上来。
修铭假模假样地讨饶道:
“错了错了,你的意思是比起把老方切开来看待,不如不管一楼与二楼的不明显分界,将楼梯空间看作一个整体。从踏上楼梯时,老方就既不在一楼,也不在二楼。是这个意思吧?”
段咕咕‘呸’吐出了一些血沫,咸的,口感很差!
“没错,不对你是错了,但是后面那段没错。
楼梯空间具有延续性,楼梯空间与一楼二楼又都有明显的分界。这道明确活在认知中,远比去拿着尺去找楼梯中间并不真实存在的一楼二楼的分界线,要有意义与有作用。
活在言语中的楼梯,也作为一个整体,没有人会问‘你到一楼二楼临界点了吗?’这种怪话。”
修铭没有立即答复,他已经理解了一些。
他喃喃地念叨着:“一楼与二楼?海水与陆地?夜色与风星?”
段咕咕抢答道:“没错!这都是一回事。”
“所以,我们都在一个‘阈限空间’中!”修铭不甘示弱道。
“楼梯是一个空间,却是一个留不住人的空间,它无法摆放床铺,本身的过道属性也从心理影响着老方的心理,他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楼梯的空间,进入有我庇护的二楼,他才会稍稍放下对娟儿隐藏的恐惧!”
段咕咕又弹了起来,对着修铭的眼睛气势汹汹说道。
修铭额头有点冒汗大脑过载中,也可能是鱼咕咕的口水,气势汹汹也是口吐芳芳。
“所以,‘阈限空间’也是一个临时的过渡空间,因为它不会给其中的主体安全感,会让走入其中的人产生快速通过的念头。
不对,它甚至就是某种恐惧感的根源。而其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两个空间中存在一条通路?
还有一个不对,老方才不会因为踏入二楼就会有安全感,他也许会上三楼。”
段咕咕浮在空中,也在修铭的额头前面,它陷入了沉寂。
不过很快他继续说道:
“没错!他会去三楼,二楼的我没有威慑娟儿的能力,他在这里只会拖累我。
他知道,他从一开始也不是走向二楼的目的,只是要去三楼必须要经过二楼。
同样从二楼,走向三楼,势必要走入下一段楼梯空间。
提问,这两个楼梯空间该混为一谈吗?”
“不该!”修铭快答道。
“为什么?”段咕咕继续口吐芬芳。
“因为位置因为有明显的边界因为起点与终点都不同!”修铭受够了,二指禅弹走了段咕咕,现在他要以理服人!
“对。那我们在哪里?谁是起点又谁是终点?”段咕咕不依不饶道。
修铭自信一笑。
“这个简单,夜色起潮了,被‘淹没’的是风星。所以夜色是起点,风星是终点。
而无论朝向哪边,这大花这异兽始末也包括我们此时才能看到风星轮廓,都是‘阈限空间’,我们都在其中。”
段咕咕像是没电的玩具鱼一样,忽然卡住了。
修铭说完后,也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思考,也就是发呆。
因为,有问题。
‘阈限空间’的定义,还是有问题。
他们渡过这片‘阈限空间’的方向,也有问题。
接下来他们都问了对方一个问题,杀死了‘友好’的研讨氛围。
段咕咕身为一个聆星耳子,因为职业上的优势,他的知识储备在五名城中有名有姓的人中,也是遥遥领先的一批。
可是很多知识终究是驳杂且嵌套的,他虽然知道很多,但是理解其实不多。
‘阈限空间’不同于超感理论,这不是他的发明物,他只是知道这个理论,也是由一位已经不在世的宿老,所提出的理论。
然而经过这次头脑风暴式地‘辫经’后,他开始逐渐加深对这个理论的理解,也发现了其中对五名城一些意义。
在发现这个理论真正的指向后,他有些忧虑甚至是恐惧。
然后作为解答者的他,向修铭提出来了一个问题。
他说:“或许,风星才是那个起点吗?”
修铭没有回答,反而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修铭问的是:
“最大的‘阈限空间’可以有多大?”
两边皆以沉默拒绝回答对方的问题,却又都用沉默来回答了问题。
段咕咕鱼眼失神,修铭则久久不语。
他们都知道,这个问题指向的事物,已经不仅仅是眼前的大蔓情花。
花影摇曳间,死亡无人铭记。
一场战争草率的结束了,它却只是一场更宏大更失控冲突的序曲。
源头物已经露出了它狰狞却唯美的本貌,它是一轮模仿之灵。
它模仿着模仿者的面貌,将不存在虚相,投射到同样不完全真实的位面上,
它威慑着大蔓情花,乃至整个风星。
它是那样的强大,又是那般的虚假。
它是源头物凤泽,或者也可以叫它另外一个称谓风星的虚月。
然而修铭与段宏的眼中,却没了它的身影。
因为这里,也只是一个‘阈限空间’,而已。
......
楼执死死地盯着,这轮漆黑夜色中唯一像是虚月的事物。
它与模糊的月影不同,巨大弯月身躯上隐隐有山峦的形状,也有大片被撞击过的疮痍,看起来是实实在在的物质体。
这便是一个荒诞的地方,虚月是月华浪潮,流淌到具体观者眼前的认知赋形。
虚月没有真实的形体,它只是一种亦实亦虚的意象特征。
这不仅是夏家人的共识,也是斑斓时空里每一个人的共识。
月华自上而下流淌而来,又怎么会是由冰冷的石头发出的呢?
月光无形,它是夜父对整个夏家的赦免,又如何存储在那嶙峋肮脏的模仿者身躯里?
它也是一只偷光的老鼠。
这是楼执对这个时空的认知。
所以,它只是一轮虚月的模仿者,但它的另外一个身份已经足够让楼执忌惮。
它也是能在真正夜色中,生存的唯二事物之一源头物。
而它的表面是那么的清晰,清晰到楼执可以看到山峦间,藏着的一个个孔洞,其大小正好与月刃异兽吻合。
那么它就是月刃异兽的精神源头,也是造成蔓情花危机的那只幕后黑手。
楼执手中长枪很利,但面对如此庞大的造物,他一时间也不知从哪里下手。
更何况对方主动露出了身形,既有可能是月刃异兽群的失败,让其不得不亲自出手;也有可能只是它按部就班的收尾。
更重要的是,楼执已经不认眼前的一切,还是完全意义上的真实。
漫天月刃异兽围攻的另外一重作用,便是掩护这头更大怪物的行径吧。
大蔓情花应该在闭合之时,在失去风星包容的一刹那,也在夜色涨潮的一须臾。
大蔓情花被拖入了夜色第一层中,一处私有的心乡虚相。
也就是眼前这只源头物的心乡。
......
夜色中人里,真正强大的那几人,都是能从自我的心乡走出来的怪人。
心乡不是真实的世界,但因为夜色‘吃掉’了太多真实,作为夜色浅层一部分的心乡,也不再是纯粹的虚假。
这种‘事物’在夏家人的认知中,被称为心乡,或者心乡虚相。
即便是强者的夏家人,他们的心乡处于一种被抑制的状态,因为心乡的另外一面就是心乡怪物,也是更深层次的夜色。
要维系意识的完整,就必须要远离夜色深处,这也是夏家人的共识。
不顾即使让夏所大人,或是比夏所大人还要强的夏家人来,他们也做不到将大蔓情花真正地拖入他们的心乡里。
无论大蔓情花是怎样一个边缘的世界,它也终究是是有着一定自身意识的世界型生命体。
它比绝大部分的心乡怪物,都要强大的多。
相比位置而已,它也比心乡要靠近月影,这也意味着它的‘营养’更加的丰盛与多元。
但是放在眼前的事实,让楼执不得不相信,源头物的心乡或许比一个边缘的世界生命,要更加的辽阔而且贪婪。
源头物究竟是什么,楼执也不知道。
它们大多凭空在夜色中浮现,找不到具体的根源,却是影响着真实世界的很多外因的源头。
基于这个原因,斑斓时空的人也很难将其视为‘生命’,也带有一定的对这种危险客体的贬化倾向。
因此它们被称为源头物。
有的源头物,不会主动地猎取其他生命,它的到来,更像是某种自然现象的爆发。
像夏家人曾经遇过的一场陨石雨,那次灾祸范围很大,甚至毁灭了不只一株夏家的主株,然而最后发现这却是一场悲惨的‘意外’,那只源头物自身也撞死在世界的壁垒上。
有的源头物,会一直蛰伏,它们反而是夏家人最希望遇到的。
它们一般对夏家人没兴趣,只想着往更上面浮游,而它们也会大多在这个过程中悄无声息的死去,直到被一些人发现它们的‘残躯体’。
有的源头物,甚至直接是以‘尸体’的形式浮现,像是在夜色更深处遇到更为可怕的事物,而死去才浮到上面来。
最后一种,就是楼眼这种猎手型的源头物。
它们冷血,不会对生者怜悯,哪怕是自身所诞的衍生生命。
它们聪明,不会看得太高,占据着别它们好一些位置的夏家人,便是它们选择的‘软柿子’。
它们狡猾,总是会选一个夏家人虚弱的时间,发动一场突然的袭击。
它们理智,如果袭击受挫,它们甚至会重新退回夜色中。
也许还有其他的类型,楼执就不知道了。
夏家存在的漫长时月中,所遇到的源头物也并不多,不然以它们的强大早就吃干净了夏家,甚至吃光六星。
楼执无比渴望将眼前的这只源头物,戳成了一片网眼,替死去的荆棘卫复仇。
但是荆棘卫的首卫身份,让他更希望这只源头物的到来,大蔓情花的跌落都只是一个意外。
在月与影之间,夏家人本就在艰难的活着,一些无法控制的‘意外’,很可能让会让整个夏家,跌落夜色的深处。
然而他的希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
凤泽,是这只源头物的名字。是因为它偶尔会发出类似这个词的声音,混在它掀起的夜风中。
它的出现,分了两个阶段。
一开始由虚凝实时,它在一个相对固定位置,在楼执眼中不断地缩小。
后来,它凝实的过程中,开始向着大蔓情花的位置运动,所以它相对大小在楼执的眼中没有变化,这也是楼执在思考时的变化。
最后,它彻底凝实,它不再继续缩小,却加速向大蔓情花靠近。
在楼执眼中,它开始变大,变得更加的清晰,也变得更加的丑陋。
它与大蔓情花的碰撞开始变得不可避免,它的整体是与月刃异兽头部类似的形状,却没有开刃的地方。
离得越近,它便显得逾加肥胖,不似一开始的纤长。
它的个头还是要比大蔓情花小上一圈,却依然是同级的生物形态。
不是斩击,更像是一种碾压冲撞。
楼执在它冲撞的路径上,他没有打算避让。
这一次,他们是惨胜还是惜败都有可能,但却绝不是一败涂地。
因为大蔓情花里的孩子已经撤走,种子已然留存。
大蔓情花中所剩的只有守卫的人,楼执回过头,发现不出意外的花壁上已经站满了荆棘卫。
楼执轻笑一声。
他手中的枪一直在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他缓缓地举起来长枪,指向这只迫近的源头物。
与后者比起来,楼执的个头对它就像是大象上面的一粒灰尘。
无数道风划过,楼执的长发被向前吹起,风来自他身后的花海。
楼执也变成了一道风,这一次他们都离开了主场。
风吹向源头物,花海依旧静谧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