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太皇太后亲自选的,选的是修水渠抗洪涝的孟家,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瘩里的小官。”船夫老伍说,“哎呀,这么说起来,一国之后家里就是个修水渠的呗。”
他摸摸头,憨厚地说:“我感觉我们庄子里踮踮脚,好像也能够到这个位置上的官了。哎呀,这国丈听起来就挺亲切啊。”
是够亲切的,姓孟的这个人是个干实务的,外都水监这个位置是风险很大的,从四品官的这个品级是不够看的……
总之,这个人和这个位置,干好了没啥奔头,干不好立刻要被砍头。
不容易出头,却很容易掉头。
哎,好惨。
“有意思,”赵煦问,“这个姓孟的家里有几个女儿,定的又是哪一个?”
“听说这位国丈家里人口简单,就一子一女,女儿听说是个命硬克夫的,”船夫老伍挠挠头,“前头定亲那家的公子才刚纳吉就那啥了。”
“那肯定是那家公子之前身体就不行,”小七妹又看了看赵煦,“赵小六,你看起来也不怎么行,赶紧好好养,可别没成亲就嘎嘣折了,带累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赵煦翻了个白眼:“好好好,我努力活到成亲以后再嘎嘣。”
小七妹:“不,我是说你得争取活到生个娃再嘎嘣。”
阿梅怕怕的:“就不能一直活着吗?棺材里好恐怖的。”
长贵:呃,三个人加起来都没他老……
赵煦气了会,又来哄小七妹:“陈小七,带我去逛秦淮河的花船吧,我还没见识过呢。”
“你也没逛过乱葬岗呢,”小七妹不客气地说,“要不要去见识下?”
赵煦正要生气,突然觉得挺有道理的:“那确实没逛过,不如现在就先去乱葬岗上看看。”
“嗯,行,”小七妹点头附和,“你提前选个地挖个坑,得深点,不然容易被野狗刨了。”
长贵摸了摸心口,他有点累,想倒头就睡,花魁啊,就早点选了吧,官家看完了才能跟他回宫,回宫他才好交差了。
老伍很快又回内秦淮那边的花船去了。
小七妹带着他们三个住在老伍家,就是之前小七妹受伤时,青鸾想要她来养伤的地方。
这里靠近龙藏浦的河堤,若没有连日大雨,此时正是扁舟捕鱼的好时机。
但如今河水浑浊,水浪翻腾,河堤边的泥土正一大块一大块被河水吞没带走。
“喂,老伍,”有人隔得远远的在屋外喊,“快,荷包套那边涨水了,潮沟庄要被淹了,快去帮忙。”
小七妹赶紧抢出门。
来人穿着草鞋,裤子高高的捋到了膝盖上,正是这个伍家庄的保长青伯。
“小七啊,你娘舅没回来吗?”青伯先一眼看向跟在小七后面出门的长贵,“能来一个帮手的……么?”
马上就看到了长贵包着的右手,又看向赵煦,砸吧着嘴啥也没说,反而叮嘱着,“那你们自己小心点,眼观四面啊,咱村里位置高,要是有人飘来了,能伸手一下就帮把手,以后万一家里人来找总能找得到全尸。”
“青伯,我跟你去潮沟帮忙,我水性好。”小七妹赶紧换了衣服摘了头饰塞在阿梅手里,“你们在家乖乖听长贵叔的话,我去去就回。”
她跳上青伯的船就走了。
结果到了半夜还没回。
门外边田垄中间那些池塘水泊一点一点的连成了一片浑浊的水域。
阿梅扒在门口急得哭了。
赵煦也在门口来来回回看了好多次。
终于远远的看到了一群泥猴子一样的人摸黑往这边走。
他赶过去一看,人群中那只最瘦小的泥猴子就是小七妹。
所有人头上脸上衣服上都是淤泥,伸出来的手爪子也被泥蒙住了。
活像一樽樽要去殉葬的泥偶。
“帮上忙了吗?”赵煦问。
小七妹闷闷不乐的没搭理他,赵煦又去问那位青伯。
“青……青伯,人都救上了吧?”
“没呢,”青伯长吁短叹地,“潮沟淤泥太多,水面涨得太快,要是能提前清淤疏浚河道就好了。”
赵煦呆呆的:“死了很多人?”
“有三户人家连人带屋子都没了。”青伯说,“回来歇一歇,天放亮还得去荷包套那挖。”
他叹了口气抬头看天:“现在就盼着不要下雨,把上游的水先过了。就怕下大雨,咱们村的水位要是涨了一寸,荷包套那就涨了一丈,下游就少说也得涨一丈五。”
“那就该发洪汛的羊报了。”
“羊报,”赵煦点头,“朕在奏章里见过这个词。”
青伯诧异地问:“什么阵什么章?”
小七妹:“他无聊看的话本子,青伯别理他。”
青伯:“明儿你们继续守在屋里,村子里还得多去几个人到潮沟帮手。我把村里的大傻呆放在你家,你们看着他别让他走丢了就行。”
天还没放亮,小七妹就先起床了,赵煦也跟着出门。
见小七妹先看了水位,水面只比昨夜高了一个手指节。
赵煦正高兴呢,就见小七妹抬头看着天垮了脸,一头扎在灶台间做了好些烙饼。
香得长贵根本没法睡,而赵煦根本吃不着。
因为烙饼刚出锅就被她装进了布囊里了。
天边刚放出一点点亮来,青伯就带着个看起来呆呆的汉子来了。
“这个亮放得不对,只怕又要下雨。”青伯倒是很坦诚,“小七,你是来娘舅家暂时借住的,就甭跟着下水了。”
小七妹倒是没有坚持一定要去。
只将大傻呆的手牵着放在长贵的左手里,把装了烙饼的布囊给了青伯。
没一会,就见来了好些精壮憨厚的汉子,和青伯一起往昨日回来的下游方向走了。
小七妹站在水汪里看着他们的背影没说话。
赵煦:“你想去就去呗。”
小七妹瞪了他一眼。
感觉被她眼神骂了的赵煦“啧”了一声:“我可没拖你后腿,你别把自己不能去的理由往我身上靠。”
小七妹没理他,只是又抬头看了看天。
大概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才放亮的天又黑了,豆子一样的雨滴在水汪里跳出了一个又一个大泡。
天公不作美,下起大雨来了。
天地间雨茫茫的一片。
赵煦试着像小七妹之前做的那样,将手指头往水里一插,水位涨了。
大傻呆在屋子里待不住了,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老伍的蓑衣,吵嚷着要下水。
“皮……馄饨……”他嘟囔着,“吹……羊皮……羊做舟……”
赵煦听不懂,顿时就忘了之前自己还在生小七妹的气,赶紧喊:“陈小七,大傻呆在说什么?他是不是想吃馄饨?”
小七妹这次好好回答他了:“我也没听懂,但傻子都猜得到他说的不是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