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已经坐了很久了,皇祖母的话犹在耳边。
但他耳边响起的,是小七妹骑在马上对他说的那句赵煦,我管不了你了,你敢不敢自己守在白塘县衙?
在小七的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为何要杀李进,为何要杀周太后,她从没对自己讲过,只怕连先生都不太清楚。
她看起来赤诚坦率,其实神秘难测。
她胡说八道不着调得毫不掩饰,却仍然让人觉得赤诚可靠。
比如身后的密道。
她心中是有道义的。
…………
两匹马一出府,地上的王妃就坐了起来,她掀起了自己的头,又撕开了自己的胸膛,从里面钻出了个小妮子来。
扔掉绑着的鸡血包,小七妹赶紧蹲在地上开始找月光下会出现的微微蓝色。
三平打着哈欠出来了,真正的王爷王妃也出来了。
“阿昱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置之死地而后生,”三平说,“反正谁也没法治,不如拼一下,拼输了就输了,若是赢了,岂不是赚了?”
王妃双目含泪:“道长,我们会不会赢?”
“三七开吧,”三平捋了捋胡子:“先让小老七带人上,她扛造,她若不行,咱仨就老实点认输吧。”
小七妹跃身上马,她对着天空低喊一声:“小咕咕,走啰。”
夜空中,一只苍鹰咣……咣……咣地飞过来,就停在小七妹的肩膀上。
一人一骑一鹰消失于月色之中。
这是真的放虎归山,不来虚的。
李昱白,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
李昱白骑在马上,突然捂着脑袋闷哼一声,差点从马上坠落。
他从身体里醒过来了。
独眼龙于东家骑在马上,并没有故意甩开他,甚至用了然的目光打量着他。
“谁都不想束手待毙,我怕死,小郡王自然也是怕死的。”他略带着些得意,“你我从此同生共死……”
李昱白打断了他:“我还有多长时间死?”
独眼龙于:“你不会死,你将同我一起永生。”
李昱白淡然地看着他:“是不是在你完全能控制我的身体之后,你就能取代我,之后成为我?”
“一开始,你一天只能在我身体里出现四五回,每回不会超过一刻钟;但现在你一天能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至少一须臾的时间才会离开,你在适应我吗?”
独眼龙于但笑不语,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你想知道,就得等我们将身后的尾巴全都甩开,”独眼龙于吩咐道,“让你的人不要做戏,也不要做无用功……”
李昱白:“你就算还在我身上又有什么用,我辞官了,朝堂上我已经说了不算,即使再回去,也只会被拘在府中做个闲散郡王,你淳于家的复国大计在我身上已经施展不开了。”
独眼龙的笑收了些,但一副不屑多讲的模样。
就这样,两人不但出了城,还经过了金明池,又过了琼林苑,出了京都……
渐渐的,在接二连三的失去意识被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代替后,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失去了方向,不知来到了哪一座不知名的山。
入目是山水兼程,身边的骏马也已经不知去向,他躺在一艘乌篷船上。
独眼龙于笑得很畅快:“你的人都被我甩开了,哈哈哈……”
李昱白起身,扇了他一个耳光。
他出手其实不快,但独眼龙于正得意中,竟一时没有防备,被打了个正着。
李昱白自己也闷哼一声。
独眼龙扬起了拳头。
李昱白反而朝他逼近了一步,抬手又是一个耳光,但被他挡了下来。
“你……”独眼龙于的嘴巴才张开,被李昱白呸了一脸口水。
这个真的万万想不到了,所以独眼龙没躲开。
李昱白畅快地笑起来了,有种豁出去的感觉。
“死是我所愿,于这青山碧水间未尝不是一件美事,”李昱白说,“可惜是与贼同死。”
他站在船里,素色锦袖飘曳,脸上一片淡然。
他才和青鸾见上面,他还舍不得死,所以小七说死马当活马医,他愿意冒险去试一试。
但船已经不知划向了何方,追踪萤石粉已经不奏效了,小老七是否跟上来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两岸山峰之间,一条碧江穿山而过,蓝天高远,只有云卷云舒,没有飞鸟,更没有……小咕咕。
他醒了十二次,从天黑到天光,又从日出东方到暮日西斜,一天变得很短,几次闭眼睁眼咻呼就过了。
这一次睁眼的时候,他已经被换了衣装,之前的华服被脱掉了,他甚至有了个罗锅背,穿着粗粝的灰色麻布衣,躺在独轮车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熟悉的城门。
他们又回京都了。
独眼龙于绕了一大圈,出城进山过江……最终又回到了京都。
和小老七从王大郎嘴里得到的信息重合了。
圣墟子还有个弟子藏在京都,疑似是个挂单的和尚。
独轮车被推动着往前,李昱白试着动了动手脚,他感觉自己尽力了,却纹丝不动,连嘴巴都说不了话。
他此刻既是个聋子,又是个哑巴,还是个瘫子。
唯独嗅觉十分灵敏,有各种不一样的臭味,菜叶子的烂臭果味的甜臭和恭桶的淤臭……
眼前还能看到来回盘旋的苍蝇大小深浅都不一样,忽而到他的鼻尖,忽而到他的发顶,萦绕不散……
李昱白觉得烦恶欲呕。
他被推进了一间破庙里,屋顶的瓦片破了个大洞,月光从洞里洒了下来。
问月光华有几许,恰似薄霜洒人间。
他听不见,动不了,说不出……
独轮车一歪,停在了破庙里,有个驼背婆子从车尾走过去,头顶上包着花布,秃头不见,面容已改,但还是个独眼龙。
于东家乔装成了一个婆子。
不久之后,有另一个人出现,是个癞疤光头,两人头并着头,挤挨着说着话,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有银色的光华从癞疤光头的衣袖中闪了一下。
李昱白定睛一看,那个癞疤光头的衣袖中滑出来一把似凿似锥的利器,正悄无声息的往上移向独眼龙于的后脑。
他要杀人灭口了。
利器往上一顶,独眼龙于似乎大叫一声,因为李昱白看见他大张着嘴,一只手摸着后脖子,一脚踹向光头。
他中招了,因为李昱白感觉到了尖锐的刺痛。
两人打了起来。
独眼龙落了下风,他被癞疤头压在身下,那把利锥已经抵近独眼龙的另一只眼睛。
眼看独眼龙于将要丧命于此,李昱白心中五味杂陈,眼前竟出现了一张泪眼婆娑的脸来。
“阿辞,愿你……”
一只如猴子般的身影从独轮车上跃过,一脚将癞疤头踢倒在地。
“小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