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季川磨了磨牙,将挂在小七妹身上的人摘下来,顺势单膝跪下见礼。
“见过官……”
被赵煦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了起来:“你是朱季川,我知道你,太傅和先生都让我看过你的策论。”
他说的先生就是指李昱白。
小七妹已经很累了,所以她就在城墙边上靠着坐下听他俩说话。
邓婆婆站在不远处对自己点头,长贵叔正在擦拭刀上的血。
呃,这老家伙还会用刀,果然藏私了,得找机会敲出来才行。
还有些衙吏们的老面孔,没看到大桑哥,也没有看到小亮哥和木砚。
有些老实巴交的汉子在向自己行礼,也有些汉子凑在一边嘀咕。
一起守城门的,还有些拿着菜刀的女子。
她又看了看城外。
安国府的州兵退兵了,攻城捶没推走,但粮食和银子都推走了。
战车走得挺快的,上面躺着个人,大概是出战未捷身先死的林幕僚。
不知道死彻底没?
但州兵肯定会卷土重来的。
“州兵会守在不远处的分叉路口扎营,”朱季川说,“那里是上下行的要道,他们会想办法把白塘县围成孤城。”
“他们现在会派兵将林幕僚身死的消息传回安国府,王仕杨极有可能会亲自带兵来增援,好挟天子以威逼太皇太后。”
“王八蛋的儿子会亲自来这里?”小七妹问道,“那咱们是不是只要守住白塘县,等这个小王八蛋来了,捉了他就能换李昱白?”
她好累了,实在没法再跑去安国府找人,也没把握再从安国府里杀出来了。
“是,白塘县坚持得越久,王仕杨就越有可能带兵来。”朱季川说,“因为他的处境会越拖越糟糕。”
赵煦问:“朱季川,宫里的消息你知道哪些?”
“回官……回您的话,”朱季川将自己知道的消息都说了,还详细说了安国府的一些情况。
再低头时,就看到小七妹闭着眼睛靠在城墙边上。
她睡着了。
乱糟糟的头顶上还有些细碎的土疙瘩,软甲下氤氲开了湿湿的汗迹,脸颊边有喷溅上的血迹……
他以为的小人儿,就从来都不是个小小的人儿。
……
“小七,你知道吧,这个王定国太奸诈了,”赵煦顺手给正在啃馒头的小七妹递了杯水,“那个侍卫我曾见过的。”
朱季川便被一口馒头噎得干咳了起来。
邓婆婆端上来两碗米粥,也给朱季川倒了杯茶。
“粗茶淡饭,怠慢了您。”
朱季川起身回礼,道了声谢。
赵煦还挨挤在小七妹的身边愤愤不平地嘟囔。
“但我上次见他时,他是个光头,所以我才一时想不起来,长贵来白塘之后我画给他看,他便认了出来。”
“我本来想让长贵去接应你,但长贵径直来了这里。”
这个小七妹能理解,长贵叔的任务就是守护他的安全,自己没在他身边,长贵怎么可能放心去安国府。
赵煦接着絮叨:“王定国安排了些游方和尚在大相国寺挂单,那个侍卫就混在这些和尚里。”
“也有可能那些游方和尚都是王定国的人。”
“李大人指定是这样被他们给抓的。”
挂单,指的是一些云游僧人在别的寺庙里凭度牒当知客僧,寺庙里会登记这个云游僧人在哪里受戒谁主持的受戒礼是何法号等等,还会酌情安排接待,有斋饭吃,有提供住宿,可以和寺庙里的和尚一起做功课,有些还提供看管菜园子等活计干。
“王定国这老小子真是太奸诈了,他不但安排了和尚在大相国寺里监督朕……我,还安排了人进钦天监。”
“我想,两月前钦天监刚推算出天狗噬月,王定国和润王就已经安排好了,什么圣地塌陷遗诏重现什么麻衣盛事共点花魁……就算没有水患,他们也会弄出其他的事来……”
小七妹不感兴趣地将他推到一边:“你的口水要喷到我的粥里了。”
赵煦就悻悻然地扯着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巴:“胡说,我自小学的宫廷礼仪才不会允许自己边说话边喷口水。”
“那你会边说话边喷什么?”小七妹端起粥喝得稀里哗啦的。
“我……”赵煦及时收住了口,“我才不会再上你的当。”
小七妹从粥碗里抬起头来:“赵小六,你长进了……”
朱季川手里的筷子便拿不稳了,叮的一声掉在桌子上,他作势捂着胳膊,皱了皱眉。
“是不是刚才拉弓把伤口挣开了?”小七妹放下碗,“我看看。”
朱季川:“没事,多养几天就好了。”
“大少爷你也长进了,”小七妹说,“当初胳膊上被姓高的划了一刀,感觉你都快废了。”
朱季川腾的就红了脸。
好在伤口确实是挣开了,小七妹重新给他换了药,这才伸了个懒腰:“接下来,先做个死人头吧。”
得做个王定国的人头挂在城墙上,才能按下城里那些浮动的人心。
“小七妹我啊,玩泥巴还是很拿手的。”
她做了个假人头,朱季川提着去敲响了城门上的鼓。
“安国府和润王反了,”他的声音比邓婆婆和赵煦响多了。
“钦差大人砍了王定国的人头,这是大功一件,朝廷要论功行赏,绝不会弃功臣而不顾,因此,我们只要守到朝廷的兵马到,大家便是有功之士。”
“大家不要惊慌,钦差大人已经差亲信前去两浙路大营,我们的援军也在路上了,大家各自做好各自份内的事,守好城门,等待胜利即可。”
“有擅开城门者,杀无赦。”
他拉弓开箭,一箭射中了城门人群后一座屋舍上的牌匾。
铮的一声响之后,钉在牌匾上的箭尾还在颤动个不停。
“为了守城,县衙征集三百勇士,共同操练布阵,按两倍军饷发。”
“我朝厢军一年军饷为三十贯,加一石七斗米的月粮,绢两匹布半匹的被服。”
“这三百勇士,人人可领六十贯,加四斗米的月粮,绢四匹布一匹的被服。”
人群中爆发出了欢呼声。
赵煦在一旁跟小七妹耳语:“三百打一千,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
小七妹也跟他耳语:“大桑哥真能请来两浙路的援军吗?他带着人去两浙路都几天了,你的亲笔信好使么?”
“会不会有敌军假借援军的名义前来,然后进城抓了你好造反?”
那可就真的雪上加霜了。
赵煦就叹了口气:“不知道皇祖母现在怎么样了?”
他身在民间,没法知道宫里的最新消息,朱季川知道的也已经是两天前的消息了。
“真希望下一次听到的是好消息。”
然而不是。
下一个消息是坏消息,来自敌军安国府的州兵。
退兵扎营后,在当天的申时,州兵再次出动,这次不过三百人前来,但推来了一辆板车。
板车上铺了些干草,干草上躺着具已经变形的尸体。
“县丞邓振庭的尸首在此,若想安葬他,就打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