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葭红萝迟凛全都倒在了青瓦之上。
沙华红月天顿时消散,崇清殿内外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天宇。
迟凛勉强睁开眼,看见宁葭就倒在自己身边,连脖子上的肌肤都已经开始焦黑。
他一点一点爬向宁葭,从她袖中掏出了那把寒星匕首。
寒星匕首能够引出魂魄之力!
天玄道长曾说过:“魂魄之力就是生命之力,而能发挥多大的效用,就要看你有多大的决意。”
迟凛闭上了双眼,紧紧握住了匕首。
当他再次睁开眼,凌厉如刀的目光转向箫音传来的方向。
“杀了你!”
迅如流星般的身影直扑向还在按动长箫的子卿。
雪白的光芒仿佛足够吞噬一切的雪崩一般奔流而来。
将子卿牢牢包裹在内的黝黑强劲的魔界裂开了一道缝隙,紧接着破开了一道口。
子卿惊讶万分还没来得及回头,雪白耀眼的光芒狠狠穿透了罩住他整个身体的黝黑魔界,他站立不住滚倒在青瓦之上。
一个雪白光芒包裹的身影穿过侧倒在青瓦上的他冲出了崇清殿顶,在悬空中迸散成无比耀眼的日光,将整个天地照得雪亮,什么也看不见了……
摧心灼身的恐怖箫音消失了。
宁葭睁开眼来,却看见迟凛整个身体正在下坠。
“迟凛!”
宁葭连忙跃下殿顶,接住了坠落的迟凛。
迟凛双眼紧闭,气息全无。
“迟凛!”
宁葭心痛如裂,泪如溃堤。
崇清殿顶,玉溯扶起了倒在青瓦之上的子卿。
子卿以箫抵唇,魅噬箫音再次飘出!
暗黑如墨的魔界再次将他浑身笼罩其中。
崇清殿内外又再次响起无数凄厉的惨叫。
宁葭抬起头,愤怒痛极的双目锁定按箫不停的子卿,拿过迟凛还紧紧握在手中的寒星匕首,站了起来。
她的双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化作血红。
突然整个腾跃而起。
殷红的光芒从她身上每一处喷涌而出。
她跃上崇清殿顶,血红的双目紧紧锁住吹奏不停的子卿。
烧灼的焦黑从脖子一寸一寸向上蔓延,摧心裂肺的癫狂比烈火灼烧更胜十倍的痛楚仿佛全然感觉不到。
地狱烈火般的火红烈焰在她周身熊熊燃烧。
她一落在殿顶,立刻拔足迅速直冲着子卿奔去。
玉溯见状连忙提剑赶上来拦截她,挥手就是一剑向宁葭狠狠刺来。
宁葭手中匕首一挥,玉溯的长剑立刻断作了两截。
宁葭一伸手,掐住了玉溯的咽喉。
下一秒,清脆的折断声响起。
玉溯瘫软的尸身被她一手掼下了崇清殿。
子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一边继续吹奏魅噬曲,一边一步一步向后退。
黝黑的魔界将他整个围在其中。
宁葭再次拔足向他直奔而来,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寒星匕首没有一丝凝滞地刺破了黝黑的魔界。
魔界剧烈地扭曲翻腾不休,逐渐被熊熊烈焰吞噬殆尽,消失不见了。
而寒星匕首深深扎在了子卿腹部。
腾腾的火焰将他整个点燃,不一会儿就把他整个烧成了灰烬。
那根他刚才还在吹奏魅噬曲的长箫,也化作了灰烬,被突然而来的一阵狂风吹得四处飘散开去。
魅噬曲终于停止了。
宁葭双膝跪倒在青瓦之上,软软地倒了下去。
身遭的火红烈焰一点点消退不见了……
待她再次睁开眼,便望见了一面将整件屋子隔断的屏风,上面绣着各式各样栩栩如生的海棠。
这里是蒹葭宫?
红萝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泛泪:“宁葭,你终于醒了……”
宁葭环望一回,屋里还站着无情孔怀虚和柳重荫。
“迟凛呢?”
“在侧屋。”红萝道。
宁葭坐了起来,浑身立刻剧痛无比。
她这才发现自己浑身缠满了伤带。
红萝姐姐也是,屋里的每个人都是。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她:那不是一场梦,不是一场只要醒来就不复存在的噩梦……
宁葭不顾满身剧痛下了床:“我去看看。”
红萝领着她来到侧屋,迟凛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露出的双手脖子上全是一片焦黑。
连脸上也氤氲着焦黑之气。
清漪柳默都在屋内。
宁葭一把抓住清漪:“清漪姑娘你在就好了。”
清漪迟疑道:“我们一收到红萝的消息就立刻赶来了,但是迟凛他……”
宁葭的心再次沉了下去:“他究竟怎么样?”
清漪眼中滚出泪滴:“我也无能为力……”
“怎么会这样?”
宁葭走到榻边,小心地握住迟凛已经冰凉僵硬的手。
连清漪姑娘也束手无策?
到底怎么才能救你?
她突然想起来麒麟之力可以起死回生!
“幽绝呢?”宁葭道,“麒麟之力一定可以救他!幽绝在哪里?”
红萝道:“桀风已经去找幽绝了。”
此时就听屋外一声鲲雀长鸣,宁葭红萝等忙出门来看,正是赤雪带着桀风和幽绝来到。
宁葭见到幽绝,就是绝境中看到了一丝明亮的希望。
幽绝进得屋内,直奔迟凛榻前,拿起迟凛手探了一回脉,脸上现出惊讶之色。
再以手覆其面催起青光探得一回,讶然道:“怎么会……”
“怎么样?”
宁葭急忙问道。
幽绝望了望她,面色悲戚:“麒麟说迟凛他魂力已然消耗殆尽……”
“魂力耗尽?这是什么意思?”宁葭道。
幽绝道:“人身气息皆赖魂力而生息行动,如今他魂力全无,即使让他身体复原,也没有办法让他再活了……”
“什么?”
红萝等闻言亦是大惊。
宁葭连连摇头:“你在胡说什么?”
幽绝道:“但凡有一点办法,我怎么都要试上一试的……”
“不可能!”宁葭断然道,“桃叶不是你救活的吗?越天城那么多人都可以再活,为什么就他不可以?不可能!”
幽绝道:“桃叶和越天城众人只是皮肉身体之伤,血气又尚热,麒麟可为。可迟凛他的三魂六魄的几乎已经全部耗尽,麒麟也无能为力……”
“胡说!”宁葭吼道,“我跟他一样用寒星匕首全力催动魂力,我不是还活着吗?”
幽绝叹道:“因为迟凛不顾生死的一击,已经消去不少魔界反噬之力,所以你受到的伤害相对少一些。”
“迟凛他……”宁葭道。
“而且,如果不是有凤凰一族的元丹支撑,恐怕你也撑不过来了。”幽绝神色更是凄然,“迟凛他天魂地魂皆已燃烬,不仅无法再活,恐怕……”
宁葭惊望着他:“恐怕什么?”
幽绝艰难启齿:“没有天魂地魂,他恐怕再无轮回……”
“什么?”
满屋之人无不大惊呆立当场。
宁葭望着迟凛惨白无色的脸,彻骨的冰凉传遍了全身,悲从中来,突然一把抓住无情的衣襟:“都是你!为什么还留着那个魅噬谱?为什么不早点儿毁掉它?”
无情道:“当年魔君在他的五岳台上作下了一共五首曲谱,要毁掉它们,必须要集齐这五首曲谱,再次放在五岳台上才能把它们全部毁灭。否则,无论毁掉它们多少次,它们都会再生。”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发黄的纸。
宁葭倒在崇清殿顶青瓦之上,而旁边子卿的灰烬中一些烟黄的颗粒突然飞起,逐渐凝结在一起,再次生成了一张完整的魅噬谱!
宁葭吃惊不小:“那剩下的四首曲谱在那哪里?”
无情摇了摇头:“我只是曾经听师父说起过这五首曲谱。但是那四首曲谱在哪里叫什么名字魔君的五岳台在哪里怎么才能找到,他却什么都没告诉我就突然去世,我也无从知晓……”
宁葭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
转过头来再次握住迟凛早已冰凉僵硬的手,泪如雨下……
突闻骁骑尉校尉廉英来到门口奏报:“听说三公主醒了,费将军率领文武百官前来参拜。”
她想起来了:自己还有一些急迫的不得不做的事。
宁葭望了望孔怀虚。
孔怀虚道:“他们也一直在等三公主醒来。”
宁葭向廉英道:“让他们到崇清殿等候。”
“是。”
廉英领命。
“孔学士柳佐使与我同去。”宁葭道。
孔怀虚道:“撤兵之事,还需谨慎行事。”
“怎么说?”宁葭道。
“奉治仙楼已经没有作战之力,还不足为惧,但是御风尤龙迟越这些国家都还有兵力,又对浣月恨之入骨,如果轻易撤兵,迟越之事又会重演。”孔怀虚道。
“那如何退兵才能稳妥?”宁葭道。
孔怀虚道:“这些国家可先暂缓撤兵,先给出一些退兵的条件,由两国签署,约定好条件,再逐渐撤出兵力。”
宁葭点头道:“此法应当可行。”
宁葭更衣完毕,来到了崇清殿,走上台阶,在蟠龙椅前转身。
费横向她行礼完毕,为她戴上了天子冕毓。
殿上文武百官有不少都缠着伤带,忍着痛楚下跪行大礼:“恭迎皇上亲主天下。”
“都免了吧。”
宁葭道。
众人起身来。
周挺及其他驰天帝的爪牙已经被费横一一捉拿,关在牢狱之中。
暗听勿横也闻风逃跑。
迟越再次大举进攻。
鱼雁灵封册不知所踪。
“孔学士。”宁葭道。
“是。”孔怀虚道。
“多蒙学士处处提点多方相助,我殷宁葭方能重回朝堂,我欲请先生相佐,授受圣人之道,不知孔学士意下如何?”宁葭道。
“孔某才疏学浅,只怕误了皇上前朝大事。”孔怀虚道。
“青云村之学,宁葭亦曾耳闻,孔学士长志青云何必过谦?便请学士任浣月之相,也好时常提点一二。”宁葭道。
众朝臣无人言语。
孔怀虚便长跪于地,道:“如此,多谢皇上御封。”
宁葭端坐蟠龙椅,朗声道:“擢柳佐史为户部主司,彻查各地赋税军需俸禄粮饷等事宜。”
柳重荫跪接了圣旨。
宁葭又道:“户部所有官员,将浣月土地户籍,包括所有流落之人,全部彻清登记在册,不可有一处一人遗漏。”
众人皆领旨。
宁葭再令:
“浣月代有株连之制,一人当罪,却牵连多少无辜之人。是以殷氏一族虽世世秉仁德之政,然而,却难废枉杀枉坐之事,使无罪之身徒遭劫难,甚而怨愤于浣月国民,勾结外军,致浣月于他国铁蹄之下。我殷氏一族徒举仁义之旗,其实汗颜。即日起,永世废除株连之制,所有刑责,皆在一身,不可牵连无罪之家人族人;罪身之后人,品行才学优异者,与所有人相同,皆可科考选拔,入朝为士。刑部重拟新制,务尽公正之义,勿枉勿纵,使罪者适刑,无罪者为警。”
“领旨。”刑部主司房连运应道。
宁葭接着道:“废除官妓之制,任其回乡转家,按律分以田地。”
户部主司柳重荫领旨。
宁葭扫视一回,再次开口:“传旨,立刻停止百姓的迁移,并撤出仙楼奉治明丹尤龙御风等地之兵,还国与国。”
前面诸令众朝臣都无异议,但此令一出,大殿之上立刻一片哗然:
“百姓的迁移可以停止,但撤兵这万万不可!”
“这些国家都已经是我浣月疆土,怎么轻易拱手让人?”
“他们对浣月心怀怨恨,就像迟越那样,一旦撤兵,必定被反扑,到时候浣月大军死伤惨重。”
……
宁葭霍然起身,朗声道:“曾有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王者遵天意享天下是为天下之主。然而,究竟王之一字,从何而起?人有强弱势有优劣,尊己鄙人者不过是人之私意罢了。天地普仁,视万物为一同,人岂能枉背于天,自命为主?所谓国者,自何而始?有土之处方有民,有民之处方有国。若无民,何有国?无有国,何有君?可见国乃民之国,而非任何君主之私物。天下之土其自归于天下,归于天下之生息良善之人。然而,古来多少君主,自以为天下之主,贪求无端,甚至觊觎他国之土,屠戮他国之民,妄称为天下之主,实为天下之贼!驰天之祸致多少无辜性命堆填沟壑血冤枉死。不仅天下诸国,连浣月百姓也深受其害。此时不纠,更待何时?”
兵部副御史曹猛道:“国家争战,古来有之,树欲静而风不止。越天城撤兵浣月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如今迟越还在大举突进,不仅夺回了我浣月攻下来的城池,现在都已经打到了浊瑟城下了,浣月怎么还能示背于人,自取灭亡?”
宁葭道:“曾有人说两个族群的蚂蚁只要辨别到对方的气味不是同族,立刻就会冲锋围剿,灭之而后快。人也是一样,不同族群不同国家,异己者必死。但是,人就是人,绝不是蚂蚁!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能够解决纷争争端的,绝不是杀戮绝不是只有战争!”
众朝臣还待再言,宁葭运足气蕴,声如醒钟:“擢升怀化大将军为冠军大将军,督办明丹尤龙御风等国退兵安民事宜。孔丞相拟旨,即日启动。冠军大将军全权负责撤兵事宜,孔丞相佐之。”
又道,“迟越之战,孤王即刻亲征。若其他还有要找浣月寻仇征战的,殷宁葭必亲迎之!”
众朝臣不再言语,宁葭走出崇清殿殿门,唤出珚络,跃身而上。
红萝也跃上:“我跟你一起去。”
宁葭摘下冕毓交给她:“朝中不可无人,红萝姐姐便替我坐守皇宫,一切听孔丞相安排。”
红萝接过冕毓:“放心吧。”
宁葭独自乘珚络南下,直奔迟越大军所在。
宁葭走后,桀风清漪柳默回转青罗峰。
幽绝也离开了净月城,不知所踪。
珚络不久便至浊瑟城,迟越大军已经全部夺回失去的城池,逼至浊瑟城下。
浊瑟城守将合武将军连谨率军迎战。
迟越上到领军将领下到一卒一兵都极其愤怒而且极其憎恨浣月,已经杀红了眼,气势异常凶猛,连谨上阵迎击迟越领军将领逊行大将军宮傅,被宮傅一把大刀砍断了左臂,迟越军大举突进,浊瑟城眼看就要失守。
宁葭自珚络背上跃身而下,匕首挥出一道沁血的艳红秋岸!
宫傅见金凤到来,已经防备,大刀一扫,沉厚的气蕴将秋岸大势削去。
宁葭与交手他几个回合,知道他修为不容大意,立身屏息,催动魂力,倏地跃身而起,匕首上烈焰腾腾,直逼马上宫傅。
灼焰天华!
宮傅立刻感到此击非比寻常,来势又极其迅疾,连忙横刀抵挡。
寒星匕首刺来,刀身立断,腾腾烈焰的匕首刀尖停在了宮傅咽喉三寸之处。
宁葭一伸手将宮傅抓下马来,匕首仍然抵着宮傅的脖子。
浣月立刻涌来几个将士把宮傅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迟越军士一看自己的首将竟然落到对方手里,不得已都住了手。
宁葭道:“立刻撤出我浣月之地,否则孤王绝不轻饶!”
宮傅吃了一惊:“你是浣月的新皇?”
“没错!”宁葭道,“殷宁葭不才,但绝不会让你们踏入浣月一步!”
她一身素衫,素绾长髻,衣袂飘起,随风翻飞,虽无夺目之妆,却威严逼人。
浣月将士绝境逢生,这才知道眼前三公主已经即位成为御座之君,纷纷下拜行礼:“皇上!”
迟越领将被擒,没有选择,只好撤退。
待迟越大军退出十里,宁葭上前松开了宮傅的绳子:“宫将军,浣月以后由我殷宁葭镇守国门,决不允许任何人肆意横行。如果迟越愿与浣月共襄太平之世,便是天下百姓之福。”
宮傅回到军中,上奏新皇武平帝:浣月不可得,百姓祈清平之世,和泪相望。
武平帝下旨,与浣月签下同盟合约,永世休战。
其他蠢蠢欲动的明丹御风拙顷南进晨恭等国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久也陆续与浣月签下休战合约。
入居净月的各国国君也陆续回转自己的国家。
仙楼奉治苟活残留下来的人也陆续回到了自己的家园。
荀老爷带着荀府之人向东叩拜:“三公主,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仙楼人永远不会忘记……”
宁葭将最后两位国君送出净月城,在十里长亭作别,目送他们回归。
回到偏殿,在与明丹的同盟合约上盖下了浣月的朱印……
夜深之时,当一切都安静下来,宁葭站在那面海棠屏风前,秉烛凝望。
多年以前,自己绣针针线线绣这海棠屏风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
然而所有的一切却都已经不复当年……
红萝轻声唤她:“宁葭……”
宁葭伸出一手,一点一点触摸着屏风上的每一处枝叶繁花:“当初我一针一针绣这面海棠屏风的时候,还以为可以摆在和他一起晨昏朝暮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