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她用力全力大喊一声,手上突然勃发出一股强劲的气蕴,将扑在她身上的山魈震得飞出一丈开外。
其他两头山魈也吓了一跳,停止了动作。
宁葭爬起身来,惊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那两头山魈又再次扑了上来。
此时不容她思想,宁葭连忙跑去捡起了自己的匕首,运起自身气蕴用力挥出。
耀眼的白光如一道疾速的流星般飞快地切向那两头紧追不舍的山魈。
下一瞬间,两头山魈就倒在了地上鲜血淋漓,抽搐不已。
宁葭自己也再次吃了一惊。
她终于想起来了:父皇曾说过,护佑浣月是每一个浣月人的使命,责不旁落,一己担之。
这是浣月的世代传统,所以皇子公主们自小都修习气蕴之术。
但自己却从未放在心上,修习甚是疏松。
从净月城逃亡这么久以来,她一直依赖的只有迟凛给的这把匕首,她甚至都没有想起来自己其实是可以做到一些事的。
这把匕首在融入自己的气蕴之后,也爆发出了出乎意料的力量。
山魈还在凶狠地扑咬着逃难的人群,到处都是尖叫声惨呼声。
宁葭连忙回头寻找七花,望见她倒在了荒草之上,血肉模糊的手腕异常刺目。
宁葭跑到她身边大声唤她:“七花七花!”
七花才刚刚睁开眼,又有几头山魈扑了过来。
宁葭立身而起,同时运起气蕴挥动匕首。
白光如星。
几头山魈登时鲜血喷溅,倒地而亡。
七花吓得大叫一声“啊”,左手撑地往后缩了几步。
宁葭见七花已醒,暂时松了一口气。
眼看山魈还在扑咬其他逃难的人,宁葭赶上前去,匕首划开,又有几头山魈血溅当场。
宁葭一边奔向那些山魈,一边在心中大喊:不是可以的吗?不是做得到的吗?
凶猛的山魈一头接一头地倒地而死。
其他山魈终于知道厉害,纷纷跑走了。
眼见山魈都跑光了,宁葭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眼泪突然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此时,已经有一些人被山魈扑咬而死,有的甚至脏腑都被啃食暴露在外。
活下来的人虽然是死里逃生,但望着死去亲人被撕咬得惨不忍睹的尸身,失声痛哭不止。
宁葭望着满地血肉模糊的惨状,还有那些抱着亲人痛哭的人们,再望望自己手中的匕首,眼中的泪水更加汹涌不止。
原本这一切都可以不必发生的。
我究竟在干什么?
“你是小棠吗?”
一个声音就在近处。
宁葭侧头望见七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近旁。
“是小棠姑娘吧?”
七花又道。
宁葭点了点头,泪光中又看见了她血肉模糊的手腕,又想起了无数次都不允许自己去想起的那个人。
很久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芳绮她该有多害怕多绝望。
就像刚才被山魈扑咬在地的我一样。
不。
应该比刚才的我更加害怕更加绝望吧。
因为唯一能够保护她的那个人什么都没有做。
什么都没有为她做……
七花见宁葭的脸上滚满了泪珠,关切道:“你怎么哭了?”
宁葭忙擦去了脸上的眼泪:“没事。”
她站起身来,又问七花,“你怎么样?”
“谢谢你救了我,救了大家。”七花道。
“不必谢我……”宁葭道。
七花道:“这次真是多亏了你。想不到小棠姑娘这么勇敢。不像我,竟然都给吓晕过去了,我真是太没用了。”
宁葭摇摇头望着她。
害怕,不是人的本能吗?
面对着那么凶残的山魈生死就在眼前,谁能不恐惧?
谁的恐惧不是就像要把整颗心整个意识都吞没?
从净月城逃亡到现在,她不知道已经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恐惧与绝望。
她也无数次厌恨过自己,那么软弱那么没用。
但是,害怕痛苦恐惧死亡,这不是人最正常的本能吗?
是的。
在真正濒临死亡的那个瞬间,谁不是前所未有地渴望着活下去?
所以才那么害怕所以才那么恐惧与绝望。
有什么值得羞耻值得谴责的?
然而,因为害怕因为恐惧因为不知所措因为绝望无助就告诉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就什么都不做,那才是最可悲的!
这些是本能,却绝不是用来懦弱逃避的借口!
为什么我从前从未想过这些?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能为她做?
她明明是冤枉的。
我都明白的。
为什么我没有拼劲全力去恳求去证明去为她洗刷冤屈。
而且任由他们剁去了她的手,还把她赶出宫去。
芳绮她究竟是带着何样的伤痛与绝望离开了这个人间?
我明明是可以救她的。
明明可以的……
荒草之上又有一些伤重难捱的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悲痛的痛哭声越来越多。
这些痛哭声就像乌天的惊雷一声一声崩裂在宁葭的耳边。
她环望着被山魈扑咬啃噬留下的处处惨状。
这一切原本可以不让它发生的。
很多人他们都可以活下来的。
为什么直到我到现在才明白?
又让这些本就已经无家可归的无辜的人就在我眼前那么凄惨地死去?
宁葭的眼泪再次涌出。
她忙将它擦了去,拿起七花受伤的手:“你带着伤药吗?”
七花点了点头:“夫人给了我好多药呢。”
说着指了指刚刚找回来的包袱:“就在这里面。”
宁葭拿过她的包袱,找出伤药来。
先用水替她冲净伤口,再给她细细抹上药膏。
这只手受伤虽然不轻,但经过一些时日,总会慢慢愈合。
可是,那个曾经自己最为依赖与自己最为亲近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宁葭终于不再抗拒自己去想起,她的思绪飘向了那个曾被自己努力去遗忘的遥远的过去……
那年立春时节,新竹姑姑领着两个宫女进来,跪在蒹葭宫梨花门内,向宁葭道:“三公主,这是新来的宫女,一个叫芳绮一个叫芳容,以后,她们就陪你一起玩了。”
“谁是芳绮谁是芳容?”还不到三岁的宁葭操着稚嫩的童音道。
“奴婢叫芳绮,她叫芳容。”年龄大些八岁的小宫女婉声回道。
“芳绮,你会绣花吗?”宁葭道。
“奴婢会得一些。”芳绮道。
“那你过来。”宁葭起身拉起芳绮,走至窗前的绣架旁,指着上面的一片绣了一半的桃叶道,“这里该怎么绣?”
芳绮立于绣架旁,拈起绣花针,灵巧地绣制起来,不一会儿便绣得了。
“真漂亮。”宁葭欣喜地道。
芳绮在旁望着她,脸上亦带着这般温柔的笑容。
三哥病重的时候,宁葭就一直在苑中的海棠树下等他。
“三公主,小心着凉。”芳绮将一件披风给她披好,细细地在颈前打了一个漂亮的花结。
“真好看。”宁葭道,露出了笑容。
那年除夕,父皇赏赐了一碗喷香的桂花糕。
宁阳却抢过来将一盘子全端了去,宁葭便坐在椅上大哭不止。
“三公主,别哭了,奴婢给你做一碗你最爱吃的糖藕粥,好不好?”芳绮安慰道。
芳绮的糖藕粥做得是最好的,也是宁葭最爱吃的。
捧着糖藕粥还一个劲儿掉眼泪的自己,心里其实很开心。
替自己擦眼泪的手,一如既往地轻柔。
刺绣研琴到很晚的时候,她总是一直陪在身边,似乎从不会困倦。
受了小伤小痛生病发热的时候,也一直能看到她可亲的脸。
“芳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宁葭望着替自己包扎被划破的手指的芳绮,嫩声问道。
“因为三公主是最可爱的公主啊。”芳绮微笑道。
“是吗?可是父皇还有二姐邺妃,她们好像都不喜欢我。”宁葭忧色道。
“皇上当然很喜欢三公主啊,只是他太忙了,他可是全天下的皇上呢,他没有空陪你,所以才让我们来陪你一起玩好好照顾你呀。”芳绮道,“二公主和邺妃娘娘,她们有些不开心的事吧,但她们始终都是你的亲人,以后一定会好的,别担心。”
“嗯,还是芳绮你最好了。”宁葭望着她满眼含笑地点头道。
“芳绮,对不起……”
宁葭黯然心道。
然而这一句歉意,已经什么都不能改变……
来得太迟了……
埋葬了死去的人,包扎好受伤的伤口,逃难的人们仍然再次向迟越进发。
他们已经不可能回头,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宁葭却与七花香儿等作别:“我要回驻星城去。”
七花香儿都吓了一跳:“回驻星城?你疯了吗?”
宁葭只道“你们多保重”,就转身往驻星城回转。
宁葭一路疾奔。
荀老爷和夫人他们还留在驻星城。
听说浣月军已经就快抵达驻星城了。
绝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死了!
这一次,我绝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