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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廷夔领着尤振武一行人进堡,守门的乡勇很认真的查看尤振武和翟去病的身份文牒和腰牌。
刘廷夔小声解释:“任何人进堡都得查验身份,这是葵心先生定下的规矩。”
---王徵不止是学问家,也是致仕的朝廷官员,进士出身,虽然是不做官了,在家乡仍有巨大的影响力,像这种召集乡勇,建堡自卫的大事,肯定是要他牵头来组织,具体的执行,也是他制定和领导的。
更何况,王徵还曾经写过两部兵书,分别是、,论起来对兵事也是有研究的。
尤振武微微点头,目光看守门的乡勇,又看堡子的防御---乡勇面黄肌瘦,裹着头巾,打着补丁的箭衣,脚踩草鞋,手中的秃枪是他惟一的武器,堡墙也不高,下面挖着浅浅的壕沟,修设有吊桥,看起来像模像样,但尤振武却知道,这样的简单防御,只能吓唬流民,遇上真正的流贼,是根本挡不住的。
历史上,李自成在商洛山中能够再起,就是打劫山中和周边的地主豪强,将他们的存粮纳为己有,而那些地主豪强只所以存粮山中,原本是担心被官府抢走,不想最后却是便宜了李自成。
……
经过检查,进入堡中。
堡中都是普通的民户,连连灾乱之下,都面有菜色,衣衫褴褛,但精神还可,见来了外地的客人,都好奇的看,更有几个孩童跟在马后,连蹦带跳,翟去病掏出一把糖果,赏给他们。
进堡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了一座教堂。
细长,尖顶,哥特式的建筑,醒目的十字架,虽然看起来很是简陋,但该有的特征,一个都没有少。
教堂前,一个面目清瘦的中年人已经等着了。
却是王徵之子王永春。
双方见礼之后,王永春道:“家父正在祷告,请稍候片刻。”
尤振武点头。
翟去病则是好奇的看教堂,不论建筑样式还是建筑理念,哥特教堂和中原华夏的庙宇实在是不同。
一会,一个头戴方帽,身着儒衫,须发斑白的干瘦老者从里面走了出来。
正是明末西学大家之一的王徵。
王永春和刘廷夔急忙带着尤振武和翟去病行礼,并且介绍尤振武。
不想王徵看了一眼尤振武,忽然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只凭两句谎言,凭和就想要欺骗世人吗?”
众人都惊。
尤振武心中却是咯噔一下,心说瞒得住带兵的孙传庭,但终究是瞒不过王徵这样的西学大师,于是急忙深辑到地:“先生息怒,晚辈有下情禀报。”
“说!”王徵怒。
尤振武直起身,目光看刘廷夔。
刘廷夔会意,拉了王永春闪到一边,翟去病也跟着退下,只留下尤振武和王徵一少一老站在教堂前。
……
老实说,刘廷夔内心十分想要听一下,尤振武究竟会如何说?尤振武制作自生火铳和打造精铁之术,究竟是不是从和之中领悟而出?
因此,虽然是退到了远处,但他的目光始终紧盯。
他看到,尤振武侃侃而谈,好像是在向葵心先生解释着什么?说着说着,甚至是蹲下身来,拿着小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而葵心先生的表情也逐渐的变化,从最开始的震怒,渐渐变成疑惑,继而捋着胡须,用心倾听,最后竟然也是蹲下身来,也拿起小木棍,和尤振武两人一起写写画画,写的兴奋处,他脸上露出兴奋,最后又大笑了起来。
刘廷夔看的惊异,他实在是想不出,葵心先生的情绪,为何在短短时间里,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转头看,发现王永春更惊讶,身为儿子的他,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父亲这般的兴奋了。
翟去病却一点都不惊讶,坐在砂石墩上,用小棍逗着地上的蚂蚁,表情悠闲,就好像他早就猜到了现在的结果。
最后,就看见尤振武跪在地上,向王徵拜了三拜。
原来是王徵收他做了关门弟子。
“走,走,走!”
葵心先生和尤振武都站了起来,这一次刘廷夔清楚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因为葵心先生牵住尤振武的手,大声邀请他回家说去。
于是众人回家。
刘廷夔心中的惊讶,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实在想不出,尤振武究竟是用何等的话语,说服了葵心先生,并且做了葵心先生的关门弟子,弟子本就不容易,要做关门弟子,就更是不容易了。
更何况,尤振武本是武人。
葵心收一个武人做弟子,若非亲见,怕没有人会相信。
等进到王宅,拜了香堂,尤振武正是拜师之后,葵心先生对儿子王永春说,他要跟随尤振武去榆林讲学一段时间,即刻准备行礼,明早就跟随尤振武去榆林……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刘廷夔又惊讶了。
整整一个下午,葵心先生都和尤振武两人畅谈,这一次,刘廷夔可以坐近了听,但有些术语却是听不懂,什么算数,什么方程式?什么轮与轴,杠杆和滑车,尖劈和螺旋?
有些他隐隐明白一些,但大多数他却是听不懂。
晚间,刘廷夔终于可以问尤振武了。
“少千户,贺喜,能说服葵心先生,你可算是第一个人了。”
“在下佩服的五体投地,只想问,您究竟是如何说服葵心先生,做他关门弟子,又答应去榆林讲学的?”
尤振武笑:“其实也不难,葵心先生是西学大家,专精机械,我投其所好,和他一起探讨机械。葵心先生欢喜,就答应收我为弟子。”
“第二,我答应在长乐堡,为他修建一座小教堂,助他传播福音。”
刘廷夔听了有所明白,但疑惑也更多:“机械之学,少千户从哪学到的?”
“当然是葵心先生的,我钻研了很多日子。”尤振武道。
刘廷夔明白了,葵心先生的流传并不广,精通的更不多,忽然遇上一个像尤振武这样的年轻后生,对他的书了如指掌,对西学也有专研,
他心里自然是欢喜不已。
最后,尤振武说不得还流露了想要入教,听取福音之心,所以葵心先生才会一反常态,不辞劳苦的去榆林讲学。
佩服啊佩服。
……
“打探清楚了?尤振武就在鲁桥镇尖担堡?”
“是,就在尖担堡。”
夜晚,一队黑衣骑士正在密谋,火把光亮照着其中一人的脸。
正是左绪。
“身边只有六个人,太好了!”左绪咬牙切齿。
……
第二日一早,王徵父子收拾妥当,跟随尤振武离开尖担堡,去往榆林。所谓的收拾,其实也没有什么,主要是王徵的两大箱子书,其他的行礼被褥,换洗的衣服,简单的一个包袱就够了。
听闻王徵先生要远行,整个尖担堡的百姓都来送行。
王徵拱手告别,告诉乡亲们,少则两月,多则半年,他就会返回,他走期间,堡子防卫不可松,每日祷告不可晚,天主保佑,与尖担堡同在。
---在王徵的传播下,尖担堡有很多天主教徒,在王徵说完之后,他们一起祷告,为王徵,更为尖担堡。
翟去病看的新奇,尤振武肃然。
……
一切完毕,在尖担堡百姓的目送中,王徵父子,尤振武翟去病,刘廷夔连同薛金川和另外四个护卫,一起离开尖担堡,往泾阳县城而去,尤振武盘算着,到了泾阳县城,补充物资,再买一辆马车,供王徵先生乘坐,然后顺着泾阳向北的官道,加快速度,返回榆林。
一行十人,十三匹骡马,其中三只骡马专门驮负王徵装书的两口大箱子、
十根铳管和一行人的辎重行礼。
自从致仕归家,王徵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了,他兴致很高,一路和尤振武攀谈。
从尖担堡到泾阳县城四十里,如果快马疾行,半天就到了,但因为顾忌王徵的身体,不宜疾行,因此一路走的很慢,黄昏能赶到县城就可以。尖担堡位置较为偏僻,从堡中出来,要经过一段静寂无人的乡间土路,然后才能到鲁桥镇,继而是泾阳县城,不过王徵父子是本地人,尤振武也两次往来尖担堡,对这一代的路径也有所熟悉,因此通行并不困难。
八月上旬的天气,已经是入了秋,秋风阵阵,路边的树叶渐黄,本地又有一种特殊的树木,叶黄似火,行走在崎岖的道路间,倒有“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感觉。
王徵兴致所致,吟了两首诗,众人都是赞。
忽然的,天气转变,一朵乌云笼罩住了天空,淅淅沥沥的小雨忽然就落下。
“前面有林子,到那里避雨!”
虽然预备有蓑衣,但数量有限,不够所有人披挡,正好前面有一处小林子,翟去病看见了,急忙伸手指,并且一马当先往前奔。
众人也急急往前赶。
尤振武和刘廷夔护着葵心先生,走在队伍的最中间。
忽然,听见翟去病大叫一声,猛的勒住了马,并且拨转马头,大喊道:“林子里有人!”
一边说,一边猛然拔出了腰刀。
这个动作不寻常,意味着翟去病察觉到了危险。
随即,就看见林木晃动,“哒哒哒哒~~”马蹄如雷,十几个戴着斗笠、挥舞长刀的骑士忽然纵马从林子里面冲了出来,且速度极快,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将尤振武等人包围在中间,这一下猝不及防,尤振武又不能抛下王老先生逃走,虽然也已经是拔出了腰间的长刀,作出了防御,但还是无法阻止被包围。
薛金川等五人急忙将尤振武、王徵父子和刘廷夔护在中间,并拔出了刀。
王永春吓得直哆嗦,都快要从马上栽下来了,刘廷夔脸色发白,也是惊恐,但老先生王徵却是镇定,他大高声呼喊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这里拦路抢劫?可知道王法森然?”
十几个骑士不说话,只是手持长刀,来回奔驰,将尤振武等人围在中间。
这中间,尤振武目光一扫,已经点清了骑士的数目,一共十四人,全部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起来极其诡异,且人人有马,身体健壮,手中长刀雪亮,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盗贼,更何况,这里不是商业要道,根本没有商人行走,如果是盗贼抢劫,是断不会在这里埋伏的。
所以老先生的呼喊是没有用的,这十四个贼骑就是冲他们而来。
简单计算,己方虽然有十个人,但老先生父子和刘廷夔都是不能作数的,去病金川加上四个护卫连同自己,一共只有七个人能战斗。七比十四,一对二的差距,这场战斗根本没有胜机,为今之计,只能是想办法逃走。
但如果是逃,老先生父子和刘廷夔就成了累赘。自己或可以逃走,但他们三人怕是不行的……
尤振武心中焦急,他想不到自己穿越而来的第一个生死之劫,竟然会发生在这小小的山道上。
“杀,都杀了,一个不留!”
尤振武的预感极其准确,短暂的沉默之后,就听见一个蒙面骑士大喝。
隐隐的,尤振武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随即,其他十三个贼骑都扔了头上的斗笠,大声呼喊,举刀冲了上来。
只有喊话的那个贼骑,依然立马原地,用仇恨的眼光看着尤振武。
“保护葵心先生!”
尤振武举刀迎上,翟去病薛金川等人亦大呼挥刀,和冲上来的贼骑激战,翟去病还焦急的大叫道:“哥,我在这挡着,你带着葵心先生走!”
尤振武摇头。他清楚知道,他今日是走不了了,非是要死战不可,因为甫一交手,他立刻察觉到,蒙面的贼骑都出手凌厉,刀马娴熟,这更加确定了刚才的判断,这些蒙面贼骑不是一般人,即便人数相当,他们怕也不是对手。
人喊,马嘶,刚一个照面,跟在尤振武身边的一个亲卫就被蒙面马贼斩于马下,尤振武、翟去病和薛金川三人围在王徵老先生的身边,拼力而战,也只能勉强自卫。
王徵老先生大呼:“你们是谁派来的?有什么冲老夫来,放他们走!”
原来,王徵老先生以为蒙面马贼是冲自己而来的,虽然他想不明白,自己已经致仕这么多年,在朝中也没有仇敌,为什么会有人来杀自己,但他还是大声的呼喊。
此时,小雨越下越大,雨雾之中,谁也无法逃脱,眼见就要葬身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