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临近寒冬,今年下起了绵绵小雨。
这场雨冷到了骨子里,比之最冷的倒春寒也只稍逊些许。
今天在霏霏绵雨中撑伞而行的柔妇人格外不一样。
虽说发髻未变,还是之前青丝半遮面的妆容,不过身上衣物已经从最简单的粗布麻衣换成一身丝绸质地的宝蓝色衣裙,外披白色衣纱,乌黑柔亮的长长秀发绝大部分盘于后脑,随意插上了几只簪子,青玉质地,看其莹润光彩,应该是多年未曾见过天日的老物件儿。
妇人手中提着菜篮,里边都是一大早从集市上购买的各类果蔬肉食。
张蛟出门的时候就刚好遇见了柔妇人,似乎是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样的柔姨,张蛟愣了好半晌都没敢开口喊出柔姨二字。
也不怪傻大个儿木讷,委实是柔妇人这装扮跟鸡粪狗屎的街巷出入实在太大了些,小镇上千户人家,能够穿戴如此整洁且光彩的人儿,又有多少呢?
柔妇人噗呲一笑,伸手对张蛟招了招手。
张蛟这才回过神来,跟往常一样走近了弯下腰,低下脑袋,任由妇人手掌在他头顶缓缓轻柔,“今日早些回家,大不了跟柳先生说一声,我在你家中等你。”
张蛟哦了一声,跟柔妇人挥手道别之后,傻大个儿与之错身飞奔,快迟到了。丝毫不顾及地面上的积水会不会弄湿裤脚,回了家会不会因此被老爹责骂。
看着明明才十六岁就已经比虎熊身形还要雄壮的少年跑远,柔妇人眼中满是慈爱神色。
待到再次转头,漫步雨中,眼中神采瞬间消失,换上那副平日里对谁都生人勿近的模样。
柔妇人来到那座扎纸铺子门前,敲响门扉。
今日的吕宗良没喝酒,也换上了一身早已泛白的衣物,脸上胡茬拾掇干净,凌乱发髻也梳理得井井有条。
这样的吕宗良,才与当年那个地痞少年成长后的样子有几分相似之处。
开了门,柔妇人上下打量他一番,点点头,“这才有点人样。”
吕宗良见到柔妇人先是愕然,“你这是??”
今日见面,属于柔妇人的擅自登门,吕宗良怎么都没想到从来不曾踏入扎纸店方圆三丈之内的柔妇人,会在今日敲门。
“小蛟十六岁了,我这个当姨的来给他做顿饭。”
说完后,也没管吕宗良答应与否,从他侧身空间里走入店铺。
今天的吕宗良也有些奇怪,先不说与平日大相径庭的穿着形象,连铺子内的摆放搁置都被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就连窗沿上的灰尘也被擦干抹净。
旧铺子焕然一新,定是有喜事。
柔妇人也没多问,匆匆扫了几眼后,提着食材走入厨房,开始自顾自忙活起来。
吕宗良心底好奇这柔妇人是怎么知道自家儿子的生辰日?不过转念一想,这东西又不难查,柔妇人与他们父子俩认识多年,可能是某次闲聊,也可能是张蛟的无心之言,总之,柔妇人记下了。
“按照小镇的规矩,男子十六,女子十五,过了这道门槛儿后就可以婚嫁,你这个当爹的有没有为小蛟物色过镇里同龄姑娘?”
厨房开有窗户,正对后院门帘方向,柔妇人的嗓音不大,却在这绵绵小雨淅淅沥沥中传出极远,坐在铺子内编织纸钱的吕宗良听了个真切。
“没看,以小蛟的脑袋,成家娶妻想想都知道是件很困难的事情,看缘分吧!这种事情也急不来。”
世上总说做娘亲的最了解自己的孩子,吕宗良这么多年又当爹又当娘,张蛟的问题他又怎会不清楚?小镇安宁百年,寻常人家再穷也不会让女儿嫁给个脑子不灵光的。所以这事还真急不来,得再等等。
吕宗良这话句句属实,可柔妇人不乐意了。
厨房内原本接连不断地切菜声戛然而止,传来妇人责怪之声,“你就是这么当爹的?婚嫁一事乃是重中之重,看缘分?你吕宗良要是个运道好的现在至于住这破屋?”
吕宗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心想这妇人今日是抽那门子疯?脾气那么大?
柔妇人越说越气。
咚
菜刀剁入砧板的声音格外沉闷。
紧接着,便是长时间的沉默,谁都没开口,谁都没言语,厨房内切菜声继续,袅袅炊烟自雨幕中缓缓升起,又在半空时被雨珠打散消失。
临近下午晚饭时辰。
柔妇人朝吕宗良命令道:“去打壶好酒。”
“没......”吕宗良刚想说没钱,而且家里就有珍藏十数年的老酒,虽说称不上名贵,可胜在年份够久。
只是没等他说什么,柔妇人手掌往桌面上一拍,一锭雪花银在昏沉铺内格外醒目。
“知道你是个叮当响的穷鬼,酒钱我付,快去。”
用看废物般的眼神看向吕宗良,柔妇人冷哼一声,再次走入厨房开始独自忙活最后一道菜肴。
吕宗良很是无奈,一改以往邋遢模样后怎的更加被嫌弃了呢?
酒水铺子距离他这有些距离,一个来回估摸着得有一炷香的时间,加上雷雨天气,酒水铺子开不开门还两说。
不情不愿的吕宗良又怕厨房内的母老虎再发脾气,只好撑起油纸伞出了门。
听到院门嘎吱开门又关门的声音,柔妇人手上动作顿了顿,抿起嘴唇,半张岁月留下痕迹的白皙面容上出现一抹决绝之色。
沿着青石板街道一瘸一拐一路前行,下雨天气路上除了些必须出门的,人迹稀少,大多都是匆匆而过。
吕宗良来到酒水铺子门前,还好,是开了门的。
沽酒掌柜见到格外不一样的吕宗良也是愣了愣,多少年的老街坊了,一时间还真没认出来。
认识归认识,该讨价还价还是得讨价还价。
柔妇人没说买哪种酒水,也没说买多少钱的,吕宗良干脆就豪横一把,拿了壶碎叶城那边盛产的黄巾酒,这酒好是真的好,隔着封盖都能闻到那股沁人心脾的酒香,同样,贵是真的贵,一锭雪花银才换来一壶,要是这钱属于吕宗良自己个儿的,估计能心疼得滴出血来。
老祠堂那边,张蛟在下课前一个时辰与柳相请了个假,柳相也答应了,傻大个儿步子飞快,朝家的方向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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