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盟约发愿可不是随随便便说那么两句就算了的。常言道叫“举头三尺有神明”,随随便便的一句口不择言,说不准在啥时候就给落进了现实。
这话怎么说呢?
梁布泉先前在村里还是个大小伙子的时候,就曾经遇见过这么一码子事。他当时有个玩伴姓彭,小时候人人家里都穷得叮当山响,但是大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家里头吃的那仨瓜俩枣哪够填饱五脏庙的啊?哥们几个一合计,实在不行,咱就下地里去偷点啥能吃的吧。
咱前脚说了,村里头年年闹灾,家家户户都一个样,实际上也没啥好吃的。哥们几个满村子扫听,可算是在户财主的菜园子里头,发现了几朵正开着小白花的土豆子。人穷志就短,再加上他们几个人是真心饿死鬼托生,也不知怎么就从那地主家里偷偷摸摸地挖出来了四五个拳头大的土豆疙瘩来。找了个背人的地方生起火来,那四五个土豆疙瘩就这么让他们给扔到了火里。
现在的人恐怕品不出来,那烧土豆子的味道甭提有多香了,就他们那个姓彭的小伙伴,一鼓作气就吃了两个面土豆子。一边砸吧着嘴里那点土豆味,一边还拍着胸脯子跟那心满意足地嘀咕:“艾玛,这土豆子可太香了,这家伙要是没水啊,差点就给小爷我噎死。”
后来没出三天,这姓彭的小伙伴,就真的叫自己给噎死了,让人觉得邪性的是,这小子是因为一大早上起来口渴找水喝,可是翻遍了屋子愣是一丁点水也没找见,到最后想那根老黄瓜润润嘴,却叫那黄瓜渣子给噎死了。
凡人说话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个受了封禅的仙家。
依着黄三太爷的话说,天地万物立于乾坤宇宙,一个唾沫就是一个钉,自己许下的誓,发过的愿,不是今儿个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他们东北五大家仙当初发过宏愿是老死不过山海关,所以今儿个在这蛄窑村里,甭看它已经是给梁布泉解开了惑心,可是自己的本事,完全不够替他把这山里的事给平下,更别说是接着他的身体再像是老霍家一样,大杀四方了。
梁布泉说,您老太爷现在就跟我在这耍嘴皮子,咱几个现在全给捂在山里头了,咱的铁拐又不知道叫这帮王八羔子给放到了啥地方,你不管我,那我们可就真是死路一条了。
黄三太爷那语气一下子就变得严厉了起来,听了梁布泉的话,立马是半戏谑,半责骂地回声道“他娘的没了老子你们还不上山了?你总是指着爷爷我能有啥出息?老子现在是没得着空,真让爷爷我见着你,你看老子不踹折你一条腿!”
梁布泉苦笑道:“爷,反正咱也是瘸了一条腿了,不差再搭给您一条。有靠山不靠,那和傻子还有啥分别,现在您就真是不管我们了呗?”
“老子跟你说了多少遍,老子不是不管,是他娘的够不着!”
恐怕黄三太爷这会儿气得真的只差砸墙了,“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爷爷我虽然够不着你,不过一样可以帮你对付这些个苍蝇臭虫,甭光想着拿回你的拐。娃儿啊,总是指着我们这些个老东西,可救不了你的命,啥干爹亲爹还是匕首铁拐的,都没有你自己有能耐好使不是?”
黄三太爷的话说得的确在理,他梁布泉刚走出村子的时候,一路总是依仗着他干爹赵友忠,在外碰上啥大事小情的,往往也是依赖鹰嘴匕首和龙头铁拐来解决问题。这趟来了十万大山,他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也是去找认得大哥张宏山出面提供人马。他的一手本事全都在这铁拐和匕首上头,这就好像是个刚拿了枪进了胡子窝的土匪,仗着自己有枪使还能吆五喝六一通,可是没了那些个傍身的武器,他跟个平常人又能有啥样的区别呢?
兴许是他老早之前就发现了自己的这点弊病,可怎奈何今遭乱世,他说白了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白人,哪个普通人不是靠着响子和青子给自己壮起胆气的?“你也就是靠着自己认识点江湖里的人,再加上有几个像样的宝贝罢了。没了这些个靠山,你他娘的还算是个啥?”这话他其实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然而话再说回来,每个普通人不都是如此吗?他不仗着这些个靠山,还能仗着什么呢?
现在黄三太爷给出了机会,他自然在心里头立刻就活泛了起来,紧着问:“爷,您说说我咋能变得有能耐?嗅风也好还是他娘的望气也罢,这些个玩意在子弹面前不就是个笑话吗?您老真能帮我?”
黄三太爷没好气道:“你他娘的早没这些个废话,我早就帮你了!”
梁布泉接着道:“您老不在我旁边也能帮上忙?您能帮我干啥?”
黄三太爷淡淡地道出了七个大字:“铸体练气,登仙台!”
这泡子鲜血,就是帮着梁布泉炼器的东西。
按照黄三太爷的话来讲,他其实早就到了梁布泉的旁边,先前他在迷惘之中见着的白蚂蚁和这伙人上山打狼时候见着的那匹灰狼,实际上都是黄三太爷的化形。只不过梁布泉受到山里的毒瘴影响实在太深,再加上今儿个他又是喝了那泡湖里的水,又是吃了蛄窑村的芹菜馅饺子,他想要唤醒沉睡当中的梁布泉则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万幸的是他们蛄窑村人一年一度的仪式当中,必然会将几个年逾古稀的老人给投入湖里,那先前喝过湖水,吃过饺子的年轻人,大抵会有一半被湖水当中的虫卵折磨的幻象丛生痛苦难当,方才那一票又是剖腹又是自残的年轻人便是如此,黄三太爷自可接着那汪活人的血腥之气在给梁布泉的身上重新套上一层屏障。
血液乃是万灵根本,他先前在霍家曾经替梁布泉重新铸练过身体,现今只需要再让他的五脏六腑沁满这往生冤死亡魂的鲜血,便自可登上仙台,成为和二十八道仙梁的守山人一般无二的体质。
不过登了仙台,便难免要受到仙界的反噬。就像是他从前去大青山取蟠龙胆时见到的异象那般,所谓的仙台,并非像是众人所仰慕的神仙那般所居住的天宫极乐。仙台之上血海深沉,各路仙佛也长得奇诡绝伦变化无常,常人入了仙台,难保不会被两界交织的妄想与呓语所影响了神志,这也是梁文生为什么到死也不希望梁布泉会和仙台扯上半毛钱关系的原因。
“我们的人会用尽浑身解数带你走。”
一股难以言表的腥臭味,再次已磅礴无边的架势冲进了梁布泉的脑海当中,这股味道他嗅不到,可是大脑却偏偏告诉他,腥臭味已经渗进了他的骨头里,蔓延到了他的四肢百骸。这一次,就连黄三太爷的声音都变得分外遥远与缥缈,也像是给隔在了一层透明的薄膜之外。
梁布泉在惊讶之余又要说话,可是粘稠的血浆在这会儿又变得凶猛异常,立刻恶狠狠地重新倒灌在他的器官里面,四肢百骸像是被尖刀刮骨一般剧痛难当,他只感觉黄三太爷的声音越来越远,逐渐消失于缥缈当中:“娃儿啊,记住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甭管是谁想要用什么法子带你走,你可千万别动了心思。入了仙堂以后,你可就再也回不来啦!”
“嘿,怎么了这是?!”
隐隐约约间,似乎有人在拍着他的肩膀。
“嘿,梁子,醒醒啊你!”
这声轻唤变得更加真实。
梁布泉的周身剧烈一颤,旋即倒头趴在地上,“哇”地吐了一大口黑水。这黑水里面甚至还漂浮着恍若人体的残肢断臂,甚至还能看见森然地白骨隐约其中。一股子无与伦比的腥臭味,立刻像是瘟疫一般地扩散出了全场,可那几个长袍村民非但没有觉得怪异,反而露出了无比欣慰地笑容。
他讷讷地抬起头,总算是看见了站在他旁边的李二狗。
脱离了毒瘴的控制,眼前这个被他一贯称为李二狗的家伙也终于在他面前显出了本相。腐败的仿佛溶解了的五官上,被随意点缀上了两个像是眼睛一般的圆形球体,在那副令人作呕的皮囊上,还一长一短地长着两根像是触角一般的软骨。
这怪物的嘴巴就像是把平常生物的口腔给活生生地调转了九十度,他的两半干瘪的嘴唇左右开合,又满含少年感地讷讷到:“你这是怎么了,叫你半天你都不出声?”
方才与黄三太爷的对话虽说看起来费时费力,不过好在这神识当中的交流看似很长,却也不过瞬息之间就能完成。那几个闹事的年轻人现在才刚被村民制服,咿咿呀呀地被扭送进了丛林深处。
而梁布泉也刚好接着这个由子为自己开脱,他指着那群血肉模糊的年轻人颤声道:“他们……”
“哦,他们重生了。”
李二狗似乎并未察觉出梁布泉的变化,两颗玻璃球一样恶心的眸子闪闪发光,似乎是在微笑,“我说过的,四时一轮回,死即是生。”
死即是生?
梁布泉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他再度把手递给李二狗,眉宇深沉地低声道,“先拉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