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来到东北的时候,刚巧赶上两股军阀势力在奉天府交战。处处都是顶着大檐帽,带着五角星帽徽的蓝衣服士兵。梁布泉对这些个早期军阀的着装没什么太大的概念,从前在观音山上倒是见着张洪山那伙人的穿戴,可是那衣着特征也就是一晃一过,仅仅留下了个,对他们帽徽上五种颜色的五角星的印象。
可是正在交战的这两拨士兵,各个打得都是五色旗,穿戴衣着也是大同小异,想要从中找到张宏山的那股人马,简直是瞎子哭天抹泪两眼一抹黑。
城里到处都是持枪放哨的卫兵,他们自然是不敢随便拎过来一个就问。把着城门要道的士兵就足有八九个之多,个顶个的荷枪实弹,要说他们想要像之前在南昌城里那样,那点金子就给蒙过去,那明显也不现实。三个人就杵在奉天府老远的位置,朝着这城里头观望,本想着趁入城人多的时候,也跟着人潮这么蒙混过关。可也不知是咋的,这奉天府的城门楼子前头,是出城的人少,入城的人更少。仨人直等到太阳西沉,月亮都爬到树梢上了,也没见着有人进城。
正巧赶上先头的那伙卫兵换岗,仨人是实在等不起了,便也从林子里头钻了出来,一个个是毕恭毕敬地就要往城里头走。
换班的卫兵也不含糊,两挺钢枪照着仨人身前一架,当头来了句:“干嘛的?”
“啊,我们来这找……”
杜老四是个实心眼子,他心说张大帅的名号在东北这一代肯定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到了奉天府,报他张大帅的名号,总该没有错吧。
可是话才刚刚卡到嗓子眼这,就叫梁布泉的一通咳嗽给憋了回去。
梁布泉的心里头也纳闷啊:也不知道这杜老四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说你认识张洪山,这伙人就能信你?咱且不说他张大帅现在还是不是奉天府的话事人,即便张洪山枪杆子挺实现在没还倒,你就能确定,这伙官兵不能把你给当成是想要谋害他们主子的刺客给逮起来?
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进城,至于拿什么法子能把张洪山给找着,那些全都是些个后话。
他这边捏着杜老四的腕子,那边赶紧接过话茬,对着守城的卫兵点头哈腰地一个劲赔笑:“兵爷,我们就是奉天人……前阵子出了趟远门送货来着,到现在才算赶回来。不知道咱城里头这是咋的了,就像进来找找俺爹俺娘……您行个方便,先让哥几个进去呗?”
梁布泉说着话,就从兜里翻出了一枚金豆子,悄悄地把宝贝塞到了这士官的手心里头。
世上没人不爱财,梁布泉就寻思着能用钱打点明白的事情,就尽量少和这群当兵的多费口舌。这招在他从东北南下到江西的时候,几乎是百试百灵,屡试不爽。可是今儿个偏巧就撞到了枪眼子上。
那被塞了钱的卫兵眼珠子一瞪,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颗金豆子一把就给摔在了地上:“你这是干啥?贿赂我?!”
摔在地上的不光是颗金豆子,那还有梁布泉的面皮。
叫卫兵给这么一嗓子,他的脸上也挂不住了,抬脚踩住地上的金疙瘩,脸色给气得煞白:“爷,贿赂谈不上吧……咱原本就住在城里头,就是想叫您行个方便。开门不打笑脸人,您不爱财,留着这颗金豆子,给弟兄们买点酒也成啊!干嘛把财神爷往地上摔啊?”
那卫兵把脑袋一扬:“你说自己是奉天人,那就是奉天人了?城里头戒严都有大半年了,这事你不知道?”
大半年?!
我们打观音山那头下来去南昌城抬宝,也没有半年的光景啊,难不成……他张洪山是真的倒了?
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他那个领兵无数的好大哥竟然已经不在城里头了,这会儿再抹身想走,恐怕那伙卫兵也不能答应。
可如今形势紧迫,那通书啥时候会对十万大山里头的重宝下手,他们心里头也没有谱。耽误一刻,就要给耽误下不少的功夫,不论如何,现在还是先找到张洪山来的最为要紧。
“戒严了?那就是不让我们进城呗?”
梁布泉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脚丫子往后头缩,“那行吧,也不耽误各位官爷守家卫国,哥几个这就回了,您列位忙着……”
说话间,梁布泉就想领着那余下的俩人撒丫子开溜。
可是仨人刚刚回过身,就听见那卫兵在后头叫唤:“哎,站住!”
梁布泉那能有站下的意思,一边哼哼哈哈地应承,脚下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地上那颗金豆子,就留着给列为爷买酒喝了。我们不进城了,找别的地方暂住两天,等城里这阵风过了再……”
没等他说完话呢,哗哗啦啦的枪杆子就在他后面架了起来。
“我说的还不明白吗?给老子站下!”
“日他个娘的,把把进城都跟遭了瘟神一样!”
梁布泉是暗骂了一句,扭过脑袋又迎上了笑脸,“好嘞官爷,我们站下了!”
八九个锃明瓦亮的枪管瞄着仨人的脑袋瓜子,饶是那活张飞转世的杜老四也不敢轻举妄动一下。三人就又那么扭扭捏捏地蹭回了城门楼子旁边,一个个全都低头耷拉脑地,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贾镜本来就生得漂亮,一双大眼睛半分嗔怪,又是半分委屈,擎着泪珠子对那个士官颤声道:“爷,我家那口子也没做啥错事吧。不就是给您塞了颗金豆子吗,您不乐意要,那您扔了就是……何至于跟我们一群老百姓动刀动枪呢?”
那士官偏巧就是个软硬不吃的主,瞅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他是一丁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抽出腰上的盒子炮,点着梁布泉的心口窝子冷笑道:“做买卖的?”
梁布泉是打小就讨厌被人拿枪指着,这功夫是碍于他张洪山的面子,担心在这奉天府里,还有他卧薪尝胆的手下,才没有发作。咬着后槽牙,对那士官挤出了一副吃了屎的笑容,陪笑道:“是,小本买卖……”
“小本买卖?”
士官冷哼了一声,弯腰从地上拾起那颗金豆子,拿它在梁布泉的眼前晃了晃,“金豆子说掏就给掏出来了?我看你这买卖……比我们当兵的可赚钱多了啊!”
“这不……走南闯北习惯了吗……”
梁布泉挥了挥无处安置的手,嗫嚅道,“咱现在各个地界都这样,想进城……先掏钱,这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狗屁规矩!”
士官一把将枪杆子抵在了梁布泉的脸上,“我看你们就是敌系内奸,想要用这点金子蒙混进城,好入城来搞暗杀,刺杀咱们军座!”
“冤枉啊官爷,天大的愿望啊!”
梁布泉是强忍着自己不把手给搭到刀柄上头,苦着脸一个劲地讨饶,“爷,就城里头那老些个士兵,我有那贼心,也没那贼本事啊!咱真就是做买卖的行路商人,今儿个本是想要回家,接老爹老妈出来过好日子的,没成想城里头还戒严了……”
“你说自己是做买卖的……做啥买卖?”
“刨土掘根,做药材生意的。”
梁布泉赶紧叫杜老四打开行囊,那里头的铁锹铁镐一应俱全,上头还沾着半干不干的黄土泥巴,那模样是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卖药的郎中?”
士官又是冷笑一声,“会治病?”
“会!当然会了!什么痛疼脑热,跑肚拉稀的,小来小去的毛病,咱都能给治好咯!”
说着话,梁布泉又赶紧给贾镜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立刻也把挎包里的银针医谱给拾掇了出来:“祝由十三科,下针走穴咱们多少都会点……啊对了……”
贾镜说着话,变戏法似的从挎包里又翻出来了一个小盒,盒盖打开,里头正躺着个拳头大小的苦胆:“这东西是蛇胆,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在山上弄到手的。祛风除湿,清热解毒,还能治痔疮……您要是喜欢,把这玩意送给您也成。”
“呦呵……这么说,我倒是真的冤枉你们了!”
士官嘿嘿一笑,“想要进城?”
三个人面面相觑,支吾了半天,还是梁布泉率先开口:“进也成……不进也成……现在城里不是戒严了吗?要是给列为官爷添麻烦的话,那我们还是走吧……”
话虽这么说,实际上他的第一意愿还是想快点找着张洪山。既然张洪山已经倒了,那进不进城对他们而言,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别,你们不是还想进城里头去找你们的爹娘吗?”
士官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梁布泉也看不明白他究竟是想要干嘛。
只听那士官又哼唧了一声:“前阵子咱城里军座,刚刚受了枪伤,这会正躺在炕上发着高烧呢。这样吧,我放你们进城,不过话说在头了。你们得先把军座给治好,我不但把金豆子还你们,其它的奖赏也少不了。可你们要是治不好他老人家……哼哼……”
现在是箭在弦上,他们走是肯定的走不了了,去城里瞧瞧,没准还能找着跟张洪山有关的消息。
贾镜听了士官的话,是连连点头:“好的官爷,我们这就跟您去。一定尽最大的努力,治好军座大人!只是……”
士官略一皱眉:“只是什么?”
“只是您列位这么大的能耐,肯定替军座大人找遍了城里的郎中了吧……”
贾镜小声地嗫嚅了两句,又悄咪咪地瞥了梁布泉一眼,“其它郎中,都看不好军座大人的病吗?”
“嗨,别提了!都他娘的酒囊饭袋!”
这士官摆了摆手,立刻叫其他人把城门楼子打开,“先跟我进城吧,见了军座,你们就明白咋回事了。”
梁布泉连忙从后头插了一句:“那啥……方便问一句,军座大人姓啥吗?”
“姓啥?咋的,你们还认识官场上的人?”
士官用眼角扫了梁布泉一眼,“姓庞,他叫庞万生!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