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连赵友忠都出面让马士图认祖归宗了,这叫师父作保,梁布泉应该就不能死咬着马士图不放了吧。
明面上确实是这样。
把那几个受了伤的崽子抬到了下头治病疗伤,绺子里剩下的几个散兵游勇又凑到一起开了个小会。说是小会,实际上无外乎是在一起研究研究绺子今后的去向。现在能打炝放炮的崽子,加起来数都不过两个巴掌,想要放弃狼口岗子上的矿脉,再重操旧业下山绑票,这显然已经不现实了。也亏了这深山老岭的消息闭塞,他们佛顶珠前遇狼,后遇虫,中间遇鼠,现在兵马凋敝,连个普通绺子的兵力都赶不上的这件事,还没有传到外头去。
窝里边的崽子不敢放出去随便走动,因为这里头保不齐就有几个嘴大的,会把绺子遭到重创的这件事给抖落出去。现在能下碃子挖矿的,把管事当家的几个全算上,也不够二十个人,万一九里庄的人打过来,即便是有了赵友忠的奇阵陷阱保护,恐怕最多也只能造成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绺子里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赶快把碃子下头的宝贝给抬出来,有了钱财,人手枪械他们都可以再找。可偏偏现在狼口岗子上,还卧着个得罪不起的九环地龙。冯三爷是越想越觉得后悔,他早先为啥就鬼迷了心窍似的偏偏要按碃子挖金呢?
如果没有这一档子事,他们佛顶珠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般下场。现在即便是他们当真抬出了宝贝,那也不敢过分张扬。自古就有过一句老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时兵强马壮的时候,他倒是不怕别人为了这么个宝贝来找麻烦。可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人少啊,宝贝抬出来了,最后能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头,那还得画个问号。
绺子里头如今分成了两个派系,以冯三爷为首的土匪主张立刻想办法弄死狼口岗子上的九环地龙,尽快抬出宝贝以后,立马转移阵地,以免夜长梦多;还有一派就是以梁布泉和赵老瞎子两个人为伍的除鼠派,他们的意思是耗子不除,小命不保,即便到时候抬出了宝贝,弟兄几个也逃不出那个驭鼠人的五指山,更何况那些拔舌耗子神出鬼没的,搞暗杀埋伏都是个顶个的好手,到头来哥们几个,还有可能真成了替别人做嫁衣的冤大头。
说是梁布泉和赵老瞎子算成一派,可实际上和那帮胡子辩理的,也只有梁布泉自己。那赵老瞎子自打从外头回来,就很少出面平过事端。一开始梁布泉还没太当回事,和绺子里的多数人想的一样,以为这老瞎子没准是想多给他创造点历练的机会。可是狼口岗子上遭遇九环地龙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出不对劲了。
这老头现在起得晚,睡得早,平常更是隔三差五地打盹瞌睡,他哪来的这么多觉要睡呢!难不成,这老家伙是真的老了?
赵友忠在前头揶揄他的钱师弟是个脾气古怪的倔老头,实际上跟他相比,也是半斤八两。这老头是想说的话不用问,不想说的话问不出,梁布泉跟着赵老瞎子混了这么久,自然也知道他的脾气,所以即便是心里头生疑,可嘴上依旧是什么话都没说。
似乎也是多亏了马士图认祖归宗的这件事,两派对于先抓耗子还是先抬金子的辩论上,马士图少有的站在了梁布泉的这一头。外人和亲兄弟的辩理,一下子变成了内行和外行的争辩。
几个土匪也明白梁布泉的良苦用心,毕竟坑道好挖,宝贝好抬,可是那么大的一条虫子却不好对付。如果偏要在杀老鼠和灭地龙这两条路上选出一条来走的话,他们也的确没理由一上来就挑个最难对付的出手。
就这样,几个人的辩理,在并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梁布泉不知是出于什么打算,把马士图叫来了自己的卧房,嘴上说是交流一下趟岭上山的经验,实际上众人心里边有数,他这是放心不下马士图,在心里头还依旧揣着对他的怀疑呢!
合上房门,插上门闩,梁布泉四仰八叉地斜躺在床上,把别在裤腰上的那根黄铜烟杆拿了出来:“老马,认识这个不?”
马士图看了看梁布泉手里的那杆烟袋锅子,转脸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自己家传的宝贝烟杆,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皱眉道:“你那个咋和我手里的这个一样?”
“一样就对了!”
梁布泉扯了扯嘴角,又把那柄烟杆子插回了裤腰上,“这是老瞎头那个师弟的宝贝,就是方才在聚义堂里提起过的那个……钱恩义!”
“这么说……这杆烟枪就是我师公的东西?”
没成想那马士图合身就要下跪磕头,“见宝如见人,晚辈马士图拜见……”
“得得得!在哪学的这些个磨磨唧唧的玩意,大老爷们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你他娘的跪个烟袋锅子……脑瓜子让屁给崩了啊!”
梁布泉满脸不耐烦地朝着他摆了摆手,“老一辈咋论咋叫的,我不懂……老子也不会排辈。你以后可别他娘的又是师兄,又是师爷地那么叫了,咋说你都他娘的是个胡子,让外人看见了还他娘的怎么混?丢不丢人?”
“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
马士图还是跪在地上,一副虔诚恭敬的模样,“打小时候起,我爹就盼着能入个江湖门派里面挂个弟子的衔。行走江湖的这些人,一般情况下就看三样东西。一个是本事,再一个是资历,最后一样还有个出身。我呢?一没本事,二没资历,好容易混来个门派,有了个出身,你还不让我磕两个头?这是我爹一辈子都没盼来的好事!”
“意思是……你爹盼了一辈子,就为了给人磕头?”
梁布泉又是冷哼了两声,“这些话都谁跟你说的,也是你爹?”
马士图一脸诚恳地扬起脑袋,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梁布泉笑道:“你爹混过江湖吗?”
“这个……”
马士图稍作沉思状,“如果矿上算是江湖的话,我爹就混过江湖。”
梁布泉还是笑:“你混过江湖吗?”
“从打我爹我娘给闷死在矿里之后,我就来了绺子……这两年我一直跟着五爷混,他看我这人实诚,所以经常派我去别的镇上打探谁家有钱,哪家露富,或者是哪个地界上面还有胡子打劫。”
马士图挠了挠后脑勺子,“混绺子,当胡子应该就是江湖吧?反正和五爷出门在外的时候,那帮老百姓都怕我们。”
梁布泉说:“知道他们怕啥吗?”
马士图想都没想:“怕我们是胡子呗?”
梁布泉又问:“那老百姓为啥怕胡子,你有没有想过?”
马士图也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为我们有人,我们还有枪啊!”
“说的就是嘛!你们是啥江湖上的大门派吗?不是吧!有资历吗?没有吧!有本事吗?仗着有枪出去打劫,你们算得上是有本事吗?但是老百姓该怕你们,还是怕你们!”
梁布泉拄着桌子,看着油灯上头的那捻晃晃悠悠的火苗,悠悠地说道,“我不是跟你吹啊,我七岁开始跟着老瞎子混江湖,比冯三爷还霸道的家伙我见过,跟你一样傻乎乎的家伙,我也见过。你爹说的那一套,就他娘的没一句靠谱的。也就是茶馆里头的说书人,才敢这么胡编乱造。出入江湖看的是啥?看的是你兜里有多少钱,手上有多大权。看的是你有没有响子,嘴巴甜不甜。啥叫本事?能换钱保命的才叫真本事。你以为是啥?翻墙上瓦?杀人如麻?你当这他娘的是七侠五义啊!《水浒传》听过吗?杀了人的全都他娘的叫官府通缉,落草上梁山了……不过也对,反正这绺子也他娘的算是梁山!”
梁布泉的一通教育,给马士图的眼睛都说直了,跪在地上是连忙抱拳:“师叔!您果然是个老江湖,老前辈!晚辈在这里给您……”
“我去你奶奶的吧!”
梁布泉抬脚就给他踢了个跟头,“我算个屁的老江湖,这些门道都是跟老瞎子学的!我们爷俩就没有你们这些个规矩。你他娘的跟我,也甭扯这些没用的。我听你叫声师叔,也长不了一块肉;我叫你一声大侄,天上也不能给你掉下来几枚大钱儿。从今往后,咱们各论各的,我叫你老马,你叫我老梁。念叨那些玩意不解决啥问题,有功夫跪在着拜烟杆子,倒不如寻思寻思咋把那帮鬼耗子给逮住。”
马士图听的是连连点头,作势就要爬起来,可是这初冬的天,地上寒气也大,拔得他两个膝盖针扎的一样疼,没等站直身子呢,险些一个踉跄又摔一个跟头。
梁布泉一手掺主他的胳膊,嘴里也跟这念叨着:“我觉得……那帮鬼耗子今天晚上还得来!”
被梁布泉扶到了凳子上坐好,马士图就又抄起了兜里的烟袋锅子:“你咋知道的……你算出来的?”
梁布泉神秘一笑:“我能闻出味来……”
他这头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的房子里头,“吱吱吱”的叫唤个没完,其间还掺杂着一个男人歇斯底里地惊呼:“我日他个奶奶!来人啊!有耗子!救命啊!”
两个人对视了一番,心里头是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下,距离梁布泉的住处最近的一家活人,就是金得海。
那帮耗子今天晚上,是奔着金得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