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长在各人身上,旁人肯定是体会不到叫一条长着弯钩尾巴的长虫给钻到肚子里头是啥样的感受。
张勇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张眼瞧见了自己的爹娘正红着眼珠子在他的病榻前头忙里忙外,嗓子一下子就哑了,吧嗒吧嗒地抹起了眼泪,瞥着大嘴哽唧了半天猜出来了一句:“爹,娘,你们俩咋来了呢?”
张勇的爹娘也不知道他心里头当是自己死了,儿子咋问自己就咋答,为娘的一门心思扑在儿子身上,一见着他睁眼了,立马是破涕为笑:“儿啊,你好了?你可算睁开眼了,你是我们的儿子,你遭了这么大的劫数,这当爹当妈的能放心得下吗?我们老两口就是再不中用,也得到你这头过来看看你啊!”
“我这头?”
张勇的心里头一嘀咕,啥叫我这头啊?那不就是说我已经死了吗?心头更是酸楚万状,一边哽咽着,一边拉起了老娘的手,“娘啊,儿不孝啊!没让你们老两口享着一天福,到头来还连累了你们跟我一起到这头遭罪!爹啊,娘啊,儿对不起你们啊!”
老头子这时候不乐意听了,把那脸色一板:“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你是我儿,我们是你爹娘。这头也挺好的,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傻话!”
张勇守住了哭声,缓缓地从病榻上爬了起来,四下张望了一圈,发现这房子还是初时阳间的房子。桌椅板凳都跟自己死了之前一模一样,只是看上去比早先时候要干净不少,想来也对,就听说做人的邋里邋遢显着脏乱,可还没听过做了鬼也得打扫卫生的。
常听人说,鬼最怕的就是污秽之物,这回真下了阴曹地府,没成想还落了个清闲,不用收拾屋了。房子还是那个房子,家什还是那些家什,现在老爹老妈都跑到自己这头了,也没啥可悲伤惋惜的了。
想到这,张勇叹了口气,慢慢悠悠地穿上了鞋:“爹啊,娘……您二老放心,就是到了这头我也能好好干,咱不求着当上什么阴司鬼差,但最少也得保证你们老两口衣食无忧。就是可惜了我来这头之前也没说上一房媳妇,逢年过节的时候,怕是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
老两口一听这话,脸色刷拉一下就白了,老太太急三火四地跑到张勇身边,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儿啊,你这是咋的了,病糊涂了?啥玩意又是阴差又是烧纸的,你可别吓唬娘啊!”
张勇这时候也好奇了:“娘,你们就别跟我演戏了。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阴曹地府,接受不了。但是我和你们讲,当初在船上,半臂来长的白长虫一下子就钻到了我的肚子里头,我是强挺着划船靠了岸,拼了自己最后一点力气才爬回我活着的时候住的房子里头。那长虫的尾巴,就像是钩子一样剐着我的五脏六腑,吞了那么大一个玩意,能活命才算怪事呢!我虽然不知道您二老是咋来的这头,活着的时候没给您二老尽孝,您放心,死了以后我肯定好好干,好好地孝顺孝顺您二老!”
老头子听得是老脸通红,脑瓜子顶上冒青烟,不是羞的,而是气的。他心说,我姓张的咋就生了这么个傻儿子,人家病醒了都说是安慰一下爹妈,让爹妈别操心;他可倒好,醒了以后盼着爹妈赶紧死!
这一股子怒火攻心,蒲扇一样的巴掌可就举起来了。就在这老头子咬牙切齿,准备一巴掌给张勇拍醒的空档,小屋的们“吱呀”一声就叫人给推开了,进来的是三男一女,领头的那个嘴里还叼着个牙签,抬眼瞧见已经起床的张勇,脸上立刻就乐开了花:“哟!看我说的没错吧,撑死了也就再过一个晚上,他准保能起床下地!”
张勇昏迷了这么长时间,自然不认识梁布泉这伙人是干嘛的。此番看见他们大大咧咧地推门进屋,好像和自己的爹妈也甚为熟络,还当是这阴曹地府的鬼兵鬼将派人下来了解民情,赶紧下地是三跪九叩。
只可惜,他的两个脚底板在昨个早上刚让梁布泉用黄铜烟斗子躺了一通,双脚触地就好像是针扎刀砍的一样剧痛难当,没等弯下腰来呢,就咣当一声自己跪下了。
“小民张勇,因为误触河妖而死,请各位大人明鉴……”
也不让梁布泉几个人说话,这张勇埋首伏地,把头磕得山响,“禀大人,小人在阳间之时未娶一房妻子,家中亦无子嗣,现在爹娘都因我而死,这是小人的过错。在阳间的时候小人早有耳闻,说是阎王老爷最讨厌自杀横死之人,但是我家的情况不太一般,我家爹娘爱子之心天地可鉴,即便是现有自杀之过,也是因为小人而起。小人虽然没办法从阳间领来钱花,但是小人愿意在阴曹地府当牛做马努力工作,您若是今日来此收咱们买路钱的话……小人可否先给列为大人赊着个把时日,等小人攒够了钱,再一并双手奉上!”
张勇跪在地上是“咣咣”磕头,老头子和老太太气得一个脸色通红,一个老脸煞白。杜老四咧着嘴丫子就笑了,刚想开口,却叫梁布泉给一把扥住了袖子。
借坡下驴的本事,倒是这梁布泉从祖辈上就传下来的能耐。
只见他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地扯过了一把凳子坐下,眉宇庄严地喝令张勇抬起头来,接着缓缓道:“你也知道我这阴曹地府,是要收账收买路财的?”
张勇又是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阳间的规矩,就是阴间的规矩。我们活着的时候都听说了,说阴曹地府里头有个阎王是青天大老爷包拯,包大人变的。咱这天下,自古以来就是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既然阴司是有做官做卒的,那肯定也和阳间一样啊!鬼差大人,您就别和我斗趣了,看您的面相,生前就肯定是个好人,您高抬贵手帮帮忙,钱这方面,能不能在宽限我们个把时日?”
“阳间为人,为的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奔波,操劳了一辈子,无非是为了金银财富而已。死了之后如若还要为了吃饱喝足而奔波下跪,这做鬼的,是不是太惨了点?”
梁布泉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张勇,从怀里又取出了半吊钱,“你想想,逢年过节家家烧纸,这个也烧,那个也烧。鬼节的时候烧,死人的时候烧,过年的时候烧,清明的时候还烧。做鬼要是还得干活赚钱的话,这阳间烧过来的元宝香烛又算是啥?咱阴曹地府要是自成一套买卖流程,阳间的人烧过来的钱越多,咱这头工作时候,能留下的钱是不是就越不值钱了?”
张勇的面色一苦:“大人,我小的时候每年过几天书,您说的这话是啥意思?我听不太懂。”
梁布泉也没理会他,随手把那半吊钱丢到了张勇的面前,接着缓缓道:“再有,阳间的人惯常给先人祭祀焚香。祖爷爷太爷爷的纸钱也是照烧不误,可话又说回来,都说咱阴司是服满刑罚,就转世投胎。死了百八十年的先人,要是还能收到纸钱,这又是意味着什么?感情是百八十年都没落着转世投胎的机会?你说家里没有留人给你们烧纸送钱,意思是短时间之内,都不想投胎做人了?”
前头一句话张勇倒是没听明白,后头一句“转世投胎”他倒是知道啥意思了,赶紧又是磕头如捣蒜啄米:“禀大人,小的上一世死的冤屈,实在不想……”
张勇的话才说了一半,梁布泉就立刻将其打断:“做鬼也知道疼吗?”
张勇的身躯一震,茫然无措地抬起脑袋看向梁布泉,这回倒是不说话了。
梁布泉接着问:“还是我刚才的话,做了鬼还要工作花钱吗?这老百姓之中口口相传说是厉鬼索命,怨鬼害人,叫人满门诛灭的冤魂厉鬼,受不了人间的香火,进不了阴曹地府,更是没人给他们烧香祈福。它们一来做不了工,二来收不到钱,它们吃啥,喝啥?饿着肚子找人报仇?如若是怨鬼不懂饥饱的话,平常的鬼魂亡灵,又凭啥要做工花钱填饱口腹之欲呢?”
张勇缓缓道:“大人的意思……”
“故老相传的民俗鬼怪,你要是细想想,都是些个自相矛盾的故事。这年月家国动荡,就连人都吃不饱饭呢,那还有人给鬼烧纸钱的?都照着那话来说,做鬼的还不全都饿死了?”
梁布泉是哈哈大笑,指着地上的一吊钱接着道,“我跟你说,鬼这玩意到底有没有,得咱们死了之后才能知道。但是怪这东西倒是切切实实地在人世间存在过,巧了,咱金门恰好就明白怎么降服它们的办法。你没死,就是让那绊马蛇给缠得脑子不太正常。知道你们家里困难,地上的半吊钱你先揣好了收着,这算咱给你预付的工钱。”
“我没死?”
张勇的眼珠子也亮了,“预付的工钱……是啥意思?”
梁布泉又从怀里摸出了一粒金豆子:“咱们替你除了蛇缠身,又服了你一吊工钱,当然不是白干活的。你先给我们讲讲在哪遇见的绊马蛇,又是为啥叫他给多了躯壳,然后再带着咱们去鄱阳湖周围转转。如若我们真找到了要找的地方,这粒金豆子,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