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上没一会儿就冲上来不少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梁布泉跟张宏山就这么叫那群人给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当间,只听见那伙日本人叽里呱啦地说个没完没了,领头的一个拿枪杆子指了指张宏山的响子,又指了指地上,瞧那意思,大有缴枪不杀的态度。
梁布泉早就叫这场面给吓得腿肚子滚筋了,撂下手里的龙头拐,才刚要去扥张宏山的袖子,可转念一想,他这干哥哥再动手以前曾经知会过他见机行事,别乱说话,这才又生生把已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黄三爷这会儿也说上话了,对张宏山的赞许之情是溢于言表:“这小崽子是个人物啊,有胆气,还有智谋,你放心吧,他这是要在那伙日本人动手之前,先他娘的反将一军。就仗着张宏山的身份,那帮日本人只要还在奉天府呆上一天,也不能随随便便动手。”
按说黄三太爷这是通了天地的老神仙,他说的话那基本上就是金口玉言,保准差不了。可梁布泉的心里头偏偏就是没底,他虽说是已经给那龙头拐杵在了地上,可是几根手指头却也没闲着:“爷,您没在人世间呆过,不知道现在这人心都坏成啥祖宗样了。我寻思着,实在不行老子就在这结个阵法以备不时之需吧。他们打不起来,那就天下太平,万一动起手来,咱有个大阵保着,也不至于说到时候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三太爷冷哼一声:“我劝你还是听你大哥的,啥都别干,在这杵着就行。”
梁布泉的心里头一阵错愕,刚想发问,黄三爷紧跟着就接着哼哼道:“你以为你这大哥当真就只会一个人过来孤闯敌营?别忘了,这他娘的可是奉天府,他张宏山就是再不济,也是这奉天府的天。你结了大阵,露了手段,那肯定会遭到这帮小鬼子的忌惮。他忌惮你就会咋办?把能人留给对手,等着对手做大做强再把自己给弄死?当然不会,但凡长点脑子的,肯定会不计后果地先把你给搞到手,严刑拷打再给你逼成自己人,实在不行,把你给弄死,也不算是他们的损失。所以说啊,你光看着就行,可别添乱了啊……”
常言说得好,听人劝,吃饱饭。黄三爷都把话给说到这个份上了,梁布泉也的确是没有啥接着动手的理由,连另外一只空着的手都按在了铁拐的龙头之上,只等着看张宏山的表演。
话说的啰嗦,这一人一仙全凭着一丝灵性牵着,实际上也没耽误多少功夫。再看张宏山这边,虽说叫几十杆枪给指着,依旧是八面威风,临危不乱。他拿着枪的那只手依旧是在脑袋瓜子上头举着,腾出另外一只手,指着日本大头兵的鼻子是劈头就骂:“我日你奶奶个祖宗,娘了个巴子的,拿枪指着老子?谁给你的胆子!叫个听得懂人话的过来,别他娘的在老子面前叽叽哇哇,老子听不懂!”
按说你来他们日本人的地方,咋说得带个翻译吧?巧了,他张宏山从始至终就没准备养个翻译,照他的话来说,这奉天府东三省是他的地盘,日本人得自己准备着翻译,没有翻译就自己他娘的好好学学中国话再跟他聊天,否则是一切免谈。
他不光是指着那大头兵的鼻子骂了一通,甚至还轮圆了胳膊,对着那个大头兵的肥脸狠狠地扇了个巴掌。可怜那大头兵又矮又胖三寸丁,叫这一把掌给扇得像是陀螺一样原地转了好几圈,帽子都给甩掉了。
来东北这么久,这帮日本人鲜少见着如此猖狂粗鲁的人。可是但凡是这样的泼皮,或多或少都有点背景,再加上那张宏山脑袋上头的大盖帽,跟大盖帽上的五色星星帽徽,那伙大头兵立马就把他的身份给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甭看他们手里头端着枪,要说起扣响扳机,把眼前的这俩中国人给就地正法咯,他们还真是没那个胆子。
“军爷军爷,您老息怒,咱这不是来了吗?来嘞!”
人堆里立马挤进来了一个佝偻着后背的狗,穿对襟藏蓝色的小褂,里头那件汗衫给洗的是白花花的活像是戏里头曹操的脸,脚上蹬着双懒汉鞋,顶这个瓜皮帽,一脸的汉奸模样,瞧见张宏山,立马是像模像样地敬了个军礼,“哎哟!这不是张大帅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爷爷,祖宗……太君听不懂咱的话,这里头准保是有误会啊,您老稍安勿躁,我去和他们解释解释!”
可还没等他解释,那个刚叫张宏山给抽了一嘴巴的三寸钉是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了这汉奸旁边,抡圆了巴掌又蹦起来对着他的脸也是一嘴巴。
后面有叽里呱啦地说着啥,梁布泉就听明白了一句“八嘎”,小日本骂人的话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两句,听得多了,就连梁布泉都能说上点。大致意思,他猜着应该是数落那狗翻译空岗在先,让太君无端遭了嘴巴如何如何。
那狗翻译也确实是没骨头,七尺高的个子,叫个矮他一头的小日本给疏落得像是个孙子一样,点头哈腰地听那三寸钉教训完,接着有点头哈腰地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俩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了半天,狗翻译这才唯唯诺诺地又走到了张宏山的边上:“军……军爷,我们家太君说了……”
话到一半,张宏山却先是冷笑了一声:“嗬,我说赵狗子,你他娘的也真是个人物啊!没记错的话……你家老爷子赵老蔫还他娘的没咽气呢吧,这就又给自己找了个祖宗?这帮小鼻子啥时候成了你们家人了?”
赵狗子是一个劲地陪着笑:“为了生存,都是为了生存吗!”
“你为了生存,老子可用不着。别他娘的跟老子这太君太君的,那是你的太君,可不是老子的太君!”
张宏山似笑非笑地冲着他摆了摆手,“多余的你也甭说,今儿个老子不是来招你们这几瓣烂蒜的。山井英智在哪呢?你让他出来!”
“爷,我刚才要跟您说的就是这个事……”
赵狗子说着话,又瞥了一眼身后的那群日本大头兵,“您来的不巧……山井少佐今天不在。现在这条街,是由猪口由一先生负责……就是……就是刚才挨了您一嘴巴的那位。”
“不在?”
张洪山咧着嘴角,先是一通冷笑,旋即哈哈大笑,“你跟着糊弄鬼呢?他前脚刚派人去山上抬宝,今儿个人就走了?放他娘的屁!告诉他们,老子不认识什么猪嘴狗嘴,老子只认识那个山井英智,他不来,老子就他娘的等到他回来为止!不是有电报员吗?让他给那王八犊子打电报,就告诉他,老子张大帅来了!”
“这……”
赵狗子的眼皮子一阵抽抽,“这您不是难为我吗?”
张洪山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你他娘的去不去!”
说着话,他又扬了扬手里的枪:“信不信老子崩了你!”
赵狗子的脖子一缩缩,连忙是屁滚尿流地又奔到了那个三寸钉的旁边,点头哈腰地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免不了在老脸上接着被那日本人贴上几个巴掌印子。梁布泉这回才算明白,究竟啥是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早年周公瑾和黄盖俩人,是为了收拾曹操而使出的苦肉计。今儿个这赵狗子,那是纯纯的犯贱,就愿意让人扇嘴巴。
那个叫猪口的三寸钉瞥了张宏山跟梁布泉几眼,有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赵狗子缩缩着脖子,就又蹭了过来:“军爷,太君的意思跟前面一样……他让你有话跟他……”
赵狗子的话还没说完,就叫张洪山给一把扯了个跟头,后者紧跟着是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三寸钉的旁边,腾出一只蒲扇似的大手,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着他的后衣领,就把他整个人都给提了起来,捏在另一手上的响子,顺势就抵在了这三寸钉的脑袋上头:“和他说,就这长得还他娘的没我军里头的生瓜蛋子高的玩意,老子跟他说得着吗?再他娘的废话,老子一枪崩了他!”
这一下子可叫那伙大头兵炸了锅,叽里呱啦地又是一通怪叫,各个都朝着张宏山亮起了响子,还有两个鸡贼的,想要趁势把梁布泉给逮了,也做个交换人质。可他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梁布泉的手上也有功夫,三五个大头兵转瞬就让梁布泉给卸了响子夺了枪,还把他们的腕子给反向摆了个对折。
日本兵叽里呱啦地叫唤,赵狗子点头哈腰地也叽里呱啦地叫唤,他不单要冲着那伙日本人叫唤,还得冲着张宏山叫唤:“爷,爷您别冲动啊!爷,您放下枪,有话好好说,您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可不能干这糊涂事啊!”
“糊涂?”
张宏山冷哼了一声,“老子今儿个来,肯定是他娘的做得了准备。我不妨告诉你,这条街的外头,全是老子的人,老子带了一个排的炮兵队,只要咱一声令下,分分钟把你这群祖宗都给炸上天!叫他们放下枪!”
赵狗子让他给吓得是猛一个哆嗦,不吭声。
“老子让你翻译!”
再一嗓子才给这赵狗子叫回了魂,赵狗子又冲着那帮日本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大头兵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个都在脸上藏着深深的怀疑。
“怎么着?让老子给你们开开眼?”
张宏山话音一落,立马就举起了手里的响子,眼瞅着他就要扣动扳机,大头兵的人群尽头,却又爆发了一通骚乱,一个留着卫生胡,腰挎军刀的日本人大摇大摆地拨开人群,走到了张宏山的正对过。
卫生胡咧着嘴冷笑了一声。
张宏山也附和着冷笑了一声:“狗杂种,你可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