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乡里乡间还是城里镇上,各行各业都保准会有个百事通,遇着个什么比较邪性的大事小情,只要把这人找来就准保没错。
鄱阳湖一带的船把头姓陆,七十来岁,瘦的皮包骨头,离远了看就像个骷髅。陆把头原来单名一个刚字,可是自打做了这捞鱼船运的买卖以后,觉得陆跟湖两个字犯冲,“刚”这字又太硬,不太适合他们这些个撒网捕鱼的,所以给自己又取了个诨名,叫“湖上飞”。放到二十多年前,这也是个上能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的狠角色,传说在宗三老爷闹得最凶的那两年,唯一这么个还敢下湖捞鱼的,就是这陆老头。那阵子朗高百尺,湖上飞就架着那艘小船是乘风破浪,踩着浪尖回到的岸上,不单如此,还赶巧在湖底下打上来了一条百十来斤重的大鱼,剖开大鱼的肚子,在鱼肚里头还藏着个足有人脑袋大小的白玉珠子。
湖上飞自此在鄱阳湖一带出了名,靠着这颗珠子也很少在下水摸鱼了,周老太爷念他一身的能耐后继无人,这又花了大价钱把他给请到了府上,专门做个码头上的顾问。一方面是为了让手底下的人跟老头学学本事,在这就是防着再有个大事小情的,码头上的这群愣头青别再没个主心骨。
梁布泉跟着周老太爷一伙赶到码头上的时候,湖上飞正指挥着手下的伙计抢救泡了水的物资。常在湖边讨生活的人,打小水性就好,翻着顶天的浪都干下到湖里扑通两下。这一遭百尺的大浪给两艘大船拍了个粉碎,原先猫在船里头的人即便不被湖水呛死,光是木板子穿心就足够他们喝上一壶的了。
这两艘大船里装的都是些个名贵的茶叶和瓷器,说着好像是要送给哪个洋人的礼数。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货比人金贵,几十个冤大头才能买来一两上等的白眉如果全都叫湖龙王给吃了,甭说是他湖上飞自己,就是把这六十多口人命全都搭进去都不够他们赔的。
下水的几个精壮小伙子,一半着急忙慌地抬物资,一半摸到水底下捞尸体。见着周老太爷来了,湖上飞先是哆哆嗦嗦地上前给他鞠了一躬:“宗三老爷发怒了!这是前阵子神祭大会没办好,宗三老爷要下凡收人啊!”
这该发生的已经都发生了,周老太爷就是现在问责也来不及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是赶紧清点伤员,抢救货物。他也没工夫搭理湖上飞在这说些个啥,当下是挽起袖子和裤管,也跟着那伙渔民下船忙活。
梁布泉打小就怕水,这会儿是有心帮忙,但是现实情况不允许,就抱着个膀子在旁边看着。
此时是正晌午时,正应当是朗日当头的时候。可是这会漫天的乌云压城,漆黑的乌云仿佛都要贴到湖面上了。不远之处的鄱阳湖是浪大滔天,狂风呼啸,瞧这模样,过不了多久,这地方还得迎来一阵暴风雨。
湖上飞毕竟是个闯过江湖的老油条,三下五除二地忙活完了手里边的事,总算是腾出功夫来照亮照亮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那一双已经微微发黄的眸子,就像是刻刀一样往梁布泉的身上刮。
后者这时候也不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伙子了,叫人这么盯着虽说的确不是啥滋味,但是他至少没在脸上表露出难堪来,也别过了脑袋,拿刀锋似的眸子瞪着湖上飞。
老头子的眼神和他相交的一刹那,险些没崩出火星子来:“小兄弟……那条道上游来的啊?”
梁布泉大大咧咧地朝老头子抱了抱拳:“山里的泥鳅,盗洞的!”
“盗洞?”
老头子嘿嘿一笑,“吃土里饭的,咋跑河边来了呢?”
“土里的东西牙碜,河里的东西一样吃。咱刨土堆的不吃肉,见不得荤腥。”
吃土里饭的人可就多了。种地的农民,盗墓的贼人,还有他们这些个穿山破石的挖金客,吃的岂非都是土里的东西?
也正是担心湖上飞把这“盗洞”一门,给理解成盗墓,梁布泉的话锋一转,赶紧帮自己往回圆。这所谓的“荤腥”跟“牙碜”,其实说的就是盗墓贼挖出来的那些烫手的脏钱。
“有饭吃不错了,还嫌牙碜?”
老头子又是干干巴巴地一笑,旋即又把眼神落在了梁布泉的鼻子上,“小兄弟生得有福气啊,财帛宫是有大又厚实,这是不愁吃穿的命啊!”
梁布泉打小就跟着赵友忠给人算命,看面相这种事,不客气的说,他都能做这老头的祖师爷。老头子表面上是在夸梁布泉的面相好,其实是在旁敲侧击地说他的鼻子大。大鼻子嗅风探地,若是练得好了,甭管是多大的墓葬,抬鼻子一闻就能知道里面横着多少个宝贝。
梁布泉不动声色地揉了揉鼻子,也干笑道:“爹妈生的好,可金子还是得自己找。有这么个大鼻子倒是帮了咱不少忙,要不也不能来你们这鄱阳湖一带找真龙。”
提到“真龙”两个字,湖上飞的眼珠子亮了。
历来走江湖买手腕的,只有金门这一支会把藏了金矿的山梁子称为“真龙”,在拿眼睛一瞟梁布泉挂在腰上的匕首,老头子当即是恭恭敬敬地对着梁布泉鞠了一躬。
“识岭金钩倒头放,望岚听风四炷香……老头子我眼睛瞎,不知道是香堂到了!”
梁布泉也没成想他们上一辈的人竟然这么能耐,就连久居湖边的船把头,都听说过他们的大名,赶紧冲着老头子摆了摆手:“得得得,你说那香堂是我爹。我算哪门子四炷香啊!”
“不不不,咱老头子之前对香堂们发过愿,见信物如见香堂!老头子我的这条命,都是那几位香堂救的,在这给您拿鹰嘴匕首鞠个躬,也不犯什么礼数。”
“啥玩意?我爹他们那伙,还救过你的命?”
遥想当年赵友忠他们师兄弟四个到处给皇上找宝贝,路过这鄱阳湖捎带手在救过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根据这老头子的描述,说是当年他冒着暴雨闯鄱阳湖的时候,险些叫大浪给拍在了里头,后来多亏在湖上碰见了朝廷里的人。这四个人一人拿刀,一人拄拐,一人抚尺,一人叼烟,四路真神是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从浪里给捞了出来,这还不算完,临走的时候还赏了他一条大鱼。
“哦,合着您那些个英雄事迹,还藏着这么一环。”
梁布泉怪笑着扯了扯嘴角,“那您有没有问过他们,他们当初到这鄱阳湖是干嘛去的?”
“那天吓都要吓死我了,我哪还有心思问他们啊!”
湖上飞的老脸臊得一阵通红,“不过他们交代的话我可不敢忘,有个拄拐的香堂跟咱说了,说什么……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过个几年,如果有个年轻人来这鄱阳湖找宝贝的话,让我告诉他,拿刀的别看正面,照镜子看的是镜子里头,一座山上有三个尖,最把头的那个就是正地方。”
梁布泉把眉毛一拧:“这说啥呢您在这,啥玩意又是镜子又是山的,您保证自己没记错?”
“保准错不了!”
湖上飞把自己干干巴巴的胸膛拍得直响,“几位香堂就交代给我这么一件事,我都记了大半辈子了,不可能记错!保证是一个字都不带差的,就是又有镜子,又有山,一座山上还带着三个尖!”
说到这,老头子还拿眼睛瞟了瞟鄱阳湖边上的一座小山包,“小兄弟你瞧,那座山上就有三个尖……老头子我想了大半辈子,四位香堂留下的这段哑谜究竟是啥意思。在咱鄱阳湖周围,就那一座山,是三山相连,咱当地人都把那叫叉子岭。可是话先给您说在头了,这些年去叉子岭的人不在少数,但是没人敢往那山尖尖上走,都说那里头住这个女鬼,专门吃过往的行人。”
梁布泉心说,啥玩意鬼不鬼的,什么厉鬼恶鬼我是没见过,穷鬼饿鬼倒是见过不少,你还是顾好了泡在水里边的这批货吧,这批货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这下半辈子恐怕不是穷鬼,就得变成饿鬼了!
话说回来,梁布泉不是第一次听人说他上一辈犹如神仙下凡救人性命的事。可是今天收着的风,是一个拄拐的香堂告诉湖上飞的。
拄拐的香堂还能是谁,那是推平了观音山的仇人,梁布泉的亲爹。
梁文生不是已经投了通书做叛徒了吗,他当天留下这么句哑谜又是啥意思?可以推断,当初梁文生他们四个人的确是到了鄱阳湖一带找宝贝,可是中间似乎是出了什么岔子,才让他们冒着被皇上定罪的风险铩羽而归的。
那四个人既然会被后世说成是四大真仙,那就一定掌握着通天彻地的本事,究竟是什么岔子能把他们几个拦在外头呢?
想到这,梁布泉不由得就瞥了眼自己腰上的鹰嘴匕首。
搬山令?
难不成,他们是因为没有搬山令,才没办法找到这护宝大阵的罩门所在吗?
二十四道仙梁当中的一梁……难不成,就在叉子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