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布泉的印象里头,日本小鬼子的模样应该都是个子不高罗圈腿,方块胡子扁扁嘴的模样。可如今推开帐门走进来的这个日本人非但不是他想得那般猥琐的模样,甚至还沾了点中国话里的仪表堂堂。
进来那人穿了件黑色的西服套装,白色衬衫打底,衣服熨烫的板板正正,洗得一尘不染,梳背头,左眼眶上夹着单片眼镜,手里头拎着个文明棍,高鼻梁,细长的眼睛。虽然很不想这么表达,但梁布泉脑海里面反应出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排场”,这家伙从打进门开始的举手投足,都透着股子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贵族气场。与之相对的,梁布泉这伙人跟他在同一个屋子里头一对比,反倒像是三个地瓜围着个白萝卜,看起来总像是挨了那么半截。
或许是心里头实在窝着一股火,梁布泉下意识地挺了挺自己的腰杆子,故作漫不经心地又上下打量了这个日本鬼子一眼,气沉丹田地打鼻孔里冷“哼”了一声。
那日本人前脚刚买进门,后脚就施施然地把营帐的连门给轻轻地带上了,其间还不忘用手掸了掸帐门上头的褶子和浮灰。
“人模狗样的……穿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梁布泉是打心眼里看不上这群小鼻子,抬起支腿踩在凳子上,也拿鼻孔说话,“这牲口啊,就是洗得再干净,穿得再板正,该是牲口也他娘的还是牲口,当不了人!”
“可不咋的!”
杜老四在旁边当上了捧哏,“狗披人皮,学人穿衣服,也他娘的学不会说人话!”
谁料那日本人竟然是轻咳了一声,脸上仍挂着那副欠揍一样的微笑,缓缓道:“两位朋友……我在从前……得罪过你们?”
俩人是谁都没想到,这日本人竟然能听懂中国话,他非但自己听得懂,甚至还会说。当即是一下子就给臊红了脸,可紧接着又觉得自己这脸红的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娘了个炮仗的,挑事茬架的是他们,做了那一宗宗不是人事的家伙也是他们,他们脸都不红,我们红个什么劲!
梁布泉把脖子一梗:“你们他娘的踩在咱的这块地皮上,就是得罪我们了!”
杜老四接茬在后头当捧哏:“可不是咋的!”
梁布泉:“来咱们这当客人,我们欢迎;来咱们这抢劫害人,就他娘的是狗!”
“对!”
杜老四乐得直拍桌子,“狗披人皮,学人穿衣服,就是会说人话,也他娘的还是狗!”
日本人又清了清嗓子,不在搭理这两个活宝,转而又把目光落到了张洪山的脸上:“张大帅,这就是您带出来的手下?”
“他们?”
张洪山大次次地把手给插到了兜里,大次次地往椅背上头一靠,也学着那日本人的模样,缓缓地勾起了嘴角,“他们可不是老子的手下,咱中国人那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当亲人手足,也不乐意叫啥手下不手下的说法,咋的?你还有啥看法?”
“张大帅爱兵如子,我自然无话可说。”
日本人扶了扶自己的单片眼镜,还是那一脸的怪笑,“只是大帅,您带的一手好兵啊!”
“你他娘的是真听不懂人话啊!”
张洪山拿下巴朝着梁布泉那伙人扬了扬,“老子都说了,这俩人是我的手足兄弟,不是我的兵!再一个,他们说错话了吗?我觉着他俩说的很对啊!那狗穿着人衣服,还学人说话……咋?在你们那,就把它当成同胞兄弟了?”
日本人的面色一凛:“张先生!今天我到您这来,并不是和您吵架,也不是来您这受您侮辱的!我……”
“你看,我说你听不懂人话,你他娘的还真就是听不懂!”
张洪山说着话脸色也是一沉,“咣当”一声,就把腰上的响子给拍倒了桌子上头,“老子先前跟你们说过吧,再有你们的人敢过来,老子是来一个就崩一个。你是活腻歪了,还是他娘的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把我张洪山的话当放屁是不是!”
“你们中国有句老话,叫……”
日本人的脸色如常,“叫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我今天到您这来,原本就是为了帮您……”
“中国的老话,那他娘的是对我们中国人说的!”
话音一落,张洪山“哗啦”一声就把桌上的响子给摸了起来,大拇哥一扣击锤,枪管子正指向那日本人的脑袋,“老子没文化,打小每年过两天学,不知道啥叫来使啥叫去使,老子也没心思听你的什么狗屁买卖,更用不着你个狗日的日本人来帮忙!既然你他娘的今儿个送上门来让老子练枪,那老子成全你!”
“怪哉奉天蟠龙胆,地走青峰引魂幡!”
日本人是不闪不避,张口就道出了这么一句话。
张洪山的手指头都已经叩在了扳机上头,偏偏就是因为这么一句话,又生生地把手给放了下来,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日本人的眼睛,狠叨叨地问:“你他娘的说什么?”
日本人的眼珠子轻轻一眯:“我们知道蟠龙胆在哪,这下可以好好谈谈生意上的事了吗?”
蟠龙胆?蟠龙胆是啥?难不成……这奉天府附近,也藏着一处仙梁龙脉?只可惜仨人刚到奉天一带,就遭遇了夺运怪哉这一宗事,那个能探查天灵地宝的龙首玉到现在也没用得上,更何况几个人本就是为了借兵而来,压根也没朝着上仙梁抬宝的方面去想。不过瞧着张洪山的反应,那个所谓的“蟠龙胆”必定是个分外珍贵的东西,想必即便不是仙梁里面埋着的重宝,也必定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玩意。
可翻过头来再寻思,这事又不对了。
即便是梁布泉这种刚刚入门的挖金客,都能凭借着一只狗鼻子,和老祖宗传下来的寻山蹚岭的本事,找到重宝所在。那赵友忠是什么人?当年大清国的钦天监,走穴挖宝的四柱清香,就凭那老家伙的一只鼻子,有什么宝贝能从他的鼻子底下溜走了?
就连赵友忠都找不到的东西,凭什么他一群日本人能找得着?难不成,是赵友忠的鼻子不灵了,身上的本事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带着满肚子的狐疑,梁布泉又是把脸给扭向了那日本人的方向。
就见那个穿得西装笔挺的日本鬼子,轻轻地整理了一下衣摆,朝着张洪山恭恭敬敬地递出了一只手:“张大帅,咱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山崎忠义,是大日本帝国驻东亚的地貌执行理事,今天是奉了大清国皇上的命令,来这里和您聊一聊蟠龙胆……和奉天城的事。”
张洪山从兜里摸出了一盒洋烟洋火,划燃了火柴给自己把烟点上,用眼角扫了扫山崎忠义的那只手,却没有把手递过去的意思。
“有事说事,别跟老子整这些虚的。”
他说着话,猛嘬了一口烟卷,伴随着烟气缭绕氤氲而散,也逐渐遮住了张洪山的表情,“你们日本人有的是科学机器还有兵马,大费周章的来我这谈买卖干啥?这么大的一块肉疙瘩,自己吃着不香吗?”
“大帅是个直性子,我们大日本帝国,就喜欢和真性情的男人做买卖。”
山崎忠义下意识地骚了骚鼻翼,似乎是对张洪山抽烟的动作较为反感,可是人在屋檐下,他不得不接着摆出一脸职业般的假笑,“您不喜欢绕弯子,那我们就也直说了。在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地质探测仪上显示,大青山附近的确出现了较为诡异的波动异常,现在我们几乎可以锁定那颗足矣……咳……那颗珍贵的蟠龙胆,应该就在大青山的某个确切的范围之内。在此同时,我们也的确派出了很多有生力量前去该位置寻宝,可是……可是反反复复地尝试了半个多月,送上去的先头部队几乎都像是投进大海里的石子一样,变得杳无音讯。我们听说,在大青山一带,盛传着引魂幡的故事。在所有科学技术都无法解决问题的前提之下,就不得不采取一些极端的方式,来考虑彻底推行工程的方法。所以……我们找到了您。”
“找我?”
张洪山冷笑了一声,“你们这又是飞机,又是大炮都解决不了的东西,找我一个光杆司令就能办成了?你们把我张洪山当成什么人了?是他娘的天上的神仙,还是地里的妖怪了?”
“您或许没有办法破解大青山上的引魂幡,但是依在下对您这段时间的观察,在您的军账里应该有一位先生,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山崎忠义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识岭金钩倒头放,望岚听风四炷香。我们的合作伙伴说,在您的军账里,刚好就有这么一位又才能的先生,可以协助我们拿出蟠龙胆。”
“通书?”
张洪山下意识地瞥了梁布泉几人一眼,“据我所知,通书的能耐,可比我们家那个瞎眼老头要厉害多了吧!通书都做不来的事,他一个老瞎子就做得来了?”
“只有嗅风摘金手,才能摸出龙胆,这是梁先生给出的建议。”
山崎忠义端端正正地朝着张洪山鞠了一躬,“实不相瞒,那山里的迷瘴丛生,即便是梁先生和钱先生这样的才干,也没办法找到上山之路。更何况……连日来对大青山的勘探工程,似乎遭遇到了山神的承接。那些奇怪的虫子,就是从大青山里孕育出来的怪物。部队里的死伤也甚为惨重,更加出人意料的是,这些从大青山上下来的虫子,竟然影响到了您对奉天府的统治,因为我们的疏忽,给您造成了如此之多的不便,实在是万分抱歉!”
张洪山把眼睛一眯:“虫子……不是你们放出来的?”
山崎忠义又是端端正正地朝着张洪山鞠了一躬:“千真万确,张先生!所以,还请您叫赵先生来我们军营一叙,请给我们一个机会,弥补先前犯下的错误。”
“赵老瞎子……可是……赵老瞎子……”
张洪山的脸上的确流露出了思索之色,梁布泉不知道这认了没多久的大哥,究竟是在脑子里盘算着什么样的计划,但不论如何以赵友忠现在的身体状况,跟着一群日本人上山,即便到最后没有叫他们给卸磨杀驴,恐怕也难保不会因为眼瞎腿瘸的毛病,而在山上出点什么意外。
更何况,蟠龙胆既然是华夏神州的宝贝,就应该由他这个金门后人给好好地保护起来。又怎可能叫国之重宝,落入三岛倭奴之手呢?
忖到这里,梁布泉已经是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用不着赵先生出马,老子和你去!”
“你?”
山崎忠义听得一愣,微笑地对这梁布泉道,“敢问先生,您贵姓……”
“我姓梁。”
梁布泉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梁文生的儿子,赵友忠的徒弟。嗅风摘金手,老瞎子会,老子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