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冷，加上小勺子搅动，手里汤药温度降得快。

　　小安子高兴地舀一勺，往她嘴边送去。

　　“芸姐，直接吞下去，别让药在嘴里打转。”

　　目光只落在拿勺子的手上，秀瑛鼻子忽然一酸，张嘴一口吞咽下去，呛得咳了两声。

　　良药苦口，此话一点不假。

　　小安子眼疾手快的递上手帕，等她气顺了，才送上第二勺。

　　两人慢吞吞的动作，让窗外看着的苏姑姑汗颜。

　　过了半响，她实在憋不住了，便端着一筛的藏红花走进屋，头也不抬地敲点着小安子。

　　“行了小安子，赶紧回去吧！一会儿太子妃寻不见你的人影，她要发起火来，看你又该怎么罚。”

　　他闻言脸色变了变。

　　出来也的确久了。

　　小安子望了一眼秀瑛，低下头就离开了床，准备离开。

　　“舞乐坊那边，我义父给你请过假了，你就踏实在这养病吧，等好了以后再说。”

　　走到房门口，他又回头说道。

　　“小安子，你义父面子大，怎么不将这丫头接到东宫里去养着？”

　　苏姑姑筛着草药，没好气地讥讽打趣。

　　她对于周平插手一小宫女，而且还如此上心，简直匪夷所思。

　　她压根就猜不透，这位本分老实的周公公这么做，目的是甚？

　　这把年纪了，难道还想着找个年轻漂亮的丫头当对食？

　　苏姑姑这番话随便一说，却让秀瑛脸上一阵羞红。

　　她一个豪门贵胄，千金小姐，被误以为是专门找太监搞对食的？

　　秀瑛闷声不吭地别过头去，眼睛里热泪潸潸，满脸是不甘和委屈。

　　要是没有父亲这事，她完全配得上像徐大公子这样的门第，可以光明正大出嫁豪门。

　　可现在…

　　小安子见秀瑛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

　　尚不知啥原因，以为是苏姑姑刚才的话，刺伤了她。

　　他连忙拾掇好汤碗，沉着脸拉着苏姑姑往外走。

　　嘴上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了什么，估计是埋怨苏姑姑说话难听。

　　当苏姑姑再进屋时，小安子已经走出了医舍，反手关上院门。

　　秀瑛还是刚才姿势，泪流满面地一动未动。

　　“刚吃了药就赶紧躺下歇息吧，人不大脾气倒还不小。”

　　苏姑姑莫名受了小安子一顿怼，气不打一处来。

　　怨有头债有主。

　　她得找小丫头反怼回来，出口闷气才好。

　　秀瑛烧得难受，大约是药汤的作用，刚躺下身慢慢睡意袭来，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夜深人静，不知睡了多久的秀瑛，只觉得脸上有个什么东西在移动，痒痒的。

　　睁开眼瞧见是苏姑姑。

　　只见她手里正端着汤药，用小勺子搅动散热。

　　而汤药蒸气成水，滴在她的脸上。

　　“喝完这药，再吃点米粥，你能有点精神了。”

　　这时候，苏姑姑的声音意外温和细声，不像白天里说话的大嗓门，震得人脑袋麻疼。

　　睡足的秀瑛，体力已经有所恢复。

　　她独自坐直起来，双手接过汤药，小声嘀咕了一句，“谢谢姑姑。”

　　白天看得不是很真切，这回距离近了，苏姑姑可算是看清了面前这位小宫女。

　　果然是生了一副好模样。

　　捧着汤碗的纤手，白得跟瓷碗一个颜色，且均匀细腻饱满，一看就是没干过粗活的姑娘。

　　虽然是病态，倒是不失灵气。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芸娘。”

　　她轻柔说着，低下眸看向碗里的药汁。

　　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却要说谎，良心上过意不去。

　　秀瑛紧咬牙根闭上眼睛，然后一鼓作气把一碗药汤给喝了下去。

　　蹙眉皱脸的表情，像是受了多大罪似的。

　　苏姑姑看不惯秀瑛这般怕苦，不太理解地轻笑出来。

　　“瞧你喝个药像是受多大苦，受多大罪似的，难道在宫里的日子，就不比这药苦吗？”

　　秀瑛皱着小脸没有反驳，只是捂着嘴，药苦得她直反胃。

　　良药苦口。

　　“来来，这是东宫送的肉糜青菜粥，你吃点。”

　　苏姑姑端过来桌上的一碗粥，补充了一句，“白天老身说的话，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奴婢不敢。”

　　秀瑛说的是实话。

　　若不是这位皇后娘娘的御前医女，用好药相救，自己不定是怎么个下场？

　　有什么资格，敢去恼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翌日清早。

　　苏姑姑起床就去坤宁宫看诊。

　　这些日子里，皇后娘娘一直咳嗽。

　　倒春寒的天气，娘娘经常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姑姑走后，秀瑛独自一人坐在屋檐下，望着露天院子里飘摇的初春细雨。

　　想着自己进宫这半年多来，风风雨雨，有几次硬是从鬼门关那里，给拽了回来。

　　浣衣局，汉王爷，王景弘，这前后两场大病…

　　心里另一种声音，更加地坚定着她的意志。

　　不要顾念这么多，要坚强地活下去。

　　其实，她很脆弱。

　　有多少次都希望自己，就像肉眼看不到的尘埃那样，携风带雨地消失最好。

　　所有人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中午，太阳透过云层露出头来，刺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记得房中放置着许多没有晒干的草药，秀瑛转身进屋把那些草药筛子，一个个地搬出来，放在院子里晒。

　　小安子准时来了，手里拿着红木的食盒。

　　他是来送午餐。

　　见此一幕，秀瑛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小安子进院之后，先把雪梨汤给盛出来，摆在房檐下的

　　木桌上。

　　毕竟还在病着，秀瑛来回搬运了几下草药筛子，浑身开始冒虚汗。

　　她力不从心地停住手，扶着草药架，调理喘息了一会。

　　小安子见此，慌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扶住她那不盈一握

　　的胳膊，沉声道：

　　“芸姐，你的病还没好，先别忙这些，等会我来。”

　　秀瑛的确是觉得有些头晕，微不可见地轻轻点头。

　　“姐，苏姑姑说你现在要吃清淡点的，你尝尝这个。”

　　说罢，一碗雪梨汤放在她的面前。

　　眼睛疲累地忽闪，一股湿热的香甜悠悠传来，唤醒了秀瑛苦涩无味的味蕾。

　　她嘴角微微上扬，梨涡浅浅一点，“弟弟，你吃了吗？”

　　小安子摇头，抖了抖身上衣袖，浅浅低语，“还没有呢，

　　我等会就得回去吃食。”

　　原来，他是特意给自己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