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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回忆(下)

  不料这马帮根本就没想跟他们对质,于开堂的前天晚上,派人暗杀他们。

  聂绍祺等人死的死伤的伤,一路奔逃,众位侠客护着聂绍祺逃出了太原城。

  次日,县令宣布聂绍祺等人畏罪潜逃,乃诬告之罪,是北方蛮族的探子间谍,意欲破坏北地江湖关系,故而污蔑马帮少帮主。

  聂绍祺等人一路逃难,安定下来方才得知其全家被斩,自己与各位侠客则被全国通缉。

  聂绍祺将碗中馄饨一嘴吸溜完,放下碗筷淡淡说道:

  “剩下的无非是一个复仇的故事罢了。”

  李鸿升听完故事相当满足,但还是不解:

  “这与你近日连续灭门这些大户有什么关系?他们也参与当初对你的陷害?”

  聂绍祺微笑摇头:

  “我之仇人尽在北地,此地大户怎可能与我有仇?”

  不等李鸿升追问,聂绍祺便给出答案:

  “我杀此地大户一为复仇,二为练功。”

  复仇?复的什么仇?练功?练的什么功?

  喟然哀叹一声,聂绍祺才接着说了下去:

  “自我年幼,流离江湖飘荡至今已有五十八年了,这世道我也算见识过了。”

  “这个江湖看上去刀光剑影,以武为尊,但背地里却是人情世故,少有人把武功当为目标,而仅仅作为贯彻心中所想的手段罢了,当然我也如此,倒是无颜指责。”

  “三十年前,我武功有成,又于江南武林小有威名,多有挚友,便欲复仇。”

  “嘉懿道长亲自前来劝说于我,说北地马帮事关重大,我前往复仇容易引得南北江湖争斗,届时江湖动荡,北蛮入侵,恐生灵涂炭。”

  李鸿升可以理解,之前这道人为聂绍祺出面便是因为马帮不义,且聂绍祺势弱,即使争斗也不过是聂绍祺与马帮少帮主之事。

  而等聂绍祺在江南武林混出名头,地位不低,性质就变了。

  聂绍祺依旧继续讲述:

  “嘉懿道长于我有大恩,但灭门血仇不可不报,我便隐匿身份,独自一人前往北地复仇。”

  “既不能胜之以势,又不能灭之以武,我只能以谋略算之,我设计让马帮与北地各派争斗,引得北地江湖纷争四起。”

  说道这里,聂绍祺不禁苦笑:

  “奈何,此时北蛮入侵,马帮举全帮之力为北军供应马匹,昔日灭我全门的县令升迁到北军任一将军,马帮帮主与那县令殉国于长城之上。”

  “你说,我该如何报这家仇?”

  李鸿升仅仅代入便感觉棘手,若是当初那县令没有偏袒乃至灭聂绍祺满门,而是公正裁断,按江湖规矩或者官府法律,马帮少帮主姜盘必要以命偿命。

  如此,马帮势必与官府离心,北蛮入侵时绝不可能如此尽心尽力。

  可以说马帮帮主与县令确实有卫国大义,但这大义却建立在灭了聂氏一门的基础下。

  更痛苦的是仇人死了一半,原本的马帮少帮主还没死,但他父亲死于外敌入侵,天下大义在姜不在聂。

  若以仇怨杀姜盘,则天下之间从大义者必少,毕竟为国捐躯了,儿子却死于国人之手,还会有人为国拼杀吗?

  聂绍祺也没指望李鸿升回答,这是过去之事,他虽仍不能忘怀,久久耿于心间,但他早已做出了选择:

  “自我启蒙,家父便以孔孟之学教我,我素知忠君报国之理,县令灭我满门,此君不忠也罢,然报国之念如何忘却?”

  从之前故事便可看出聂绍祺是个很冷静的人,即使父母惨死于前,仍旧能够冷静思考,也正因如此,常人能不管不顾直接复仇,他却要反复纠结。

  “我思之再三,武功谋算之道难有此解,便复求孔孟之道,欲知仁义仇怨如何得解。”

  “通读三日儒书,我便明白了,我不过一小人尔,欲要从书中找到复仇的道理,不过是虚伪之举罢了,大义是约束君子的,我既为小人,自不必管。”

  聂绍祺不再继续说结果,但李鸿升也听得出来他的选择,也不知如何评价,他未受灭门之痛,未学孔孟之理,不懂聂绍祺的纠结,也无法评判他的对错。

  聂绍祺复仇的故事结束了,而这才是浔阳城灭门大案的开始,聂绍祺继续回忆道:

  “复仇之后三十年里,我每每思之,如烈火烧灼肺腑,便知此前小人之说也不过为了寻仇找个借口,便又起此念,欲究其根本。”

  “我为了复仇常年习武,少读经书,唯赖天资尚可,通读儒书后方知孔孟不足以信。”

  这话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可谓大逆不道,不过聂绍祺自四十岁后才重读经书,历经世事,或有高深见解,李鸿升继续听着。

  聂绍祺也算个读书人,对孔孟的批评也绝不含糊:

  “孔孟之说,多有举一例以定天下之事,孟子所言性善论有一则故事。”

  聂绍祺背出一篇《孟子·公孙丑章句上》:

  “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

  “此为孟子所谓性善论之所证,欲要言人天生便有恻隐之心。”

  “孟子又有言‘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故君子远庖厨’。”

  李鸿升对这几句倒是颇为熟悉,孟子的性善论其实在他穿越之前并不流行,但在此世却实天下正统之学,荀子性恶论都快被打成法家严苛之说了。

  “我细细琢磨之,人见母兽护子也心生不忍,无意加害,然我与孟子之想不同。”

  “凡人之不忍恻隐之心,不过是感同身受罢了。我见稚子将入井,乃其与我相像,能够代入感受他的恐惧,进而与其共鸣,其死若我死,故救之。”

  李鸿升听到这也没觉得他的想法跟孟子有多大区别,便出声问道:

  “若如此,你不过在孟子的思考上从另一角度看罢了,又有何不同,又何以敢称孟子之言不足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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