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柚把那根肋骨小心翼翼地包好,记下闻父贴在木盒子上的符咒图案,这才离开了祠堂。
他还没回到宴席上,刚穿过垂花门,就遇到了等在屋檐下的闻霆。
周围没人,长生守在远处,他好整以暇地站在檐下,半张脸沉在阴影里,眸子漆黑深邃,脸上的神情看不分明。
姜柚走过去,她心里清楚,闻霆必然是知道她刚才在祠堂里,不然不可能出现得这么巧。
果不其然,他刚站定,闻霆就不动声色地问道:“嫂嫂,你刚才去祠堂做什么?”
姜柚还不确定这个黄符的作用,还没搞清楚闻钦的骨头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以及还没查到闻钦的死因到底有什么蹊跷。
她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有些掩饰不住的温柔,温声说道:“我想去看看你大哥。”
闻霆的下颌线缓缓绷紧。
在这个年代,神鬼之说还是挺深入人心的,姜柚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你大哥,在梦里,我看见他站在祠堂里,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所以我就想来看看。”
她说道:“我觉得他想告诉我什么。”
听了这有些匪夷所思的话,闻霆没有不当回事,微微皱起眉头,沉默片刻,问道:“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姜柚点了点头,没有对他隐瞒:“就放在他牌位前的木盒子里。”
闻霆知道那个东西,听说是父亲特地求来的,为的是保佑大哥下辈子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他接受过新式教育,对这种事情一向不太相信,不过也不会多说什么,在他看来,这种事就是人们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姜柚把布包从袖子里掏出来,捧在手里,当着闻霆的面打开。
“这是……”看着姜柚捧在手心里的一截骨头,闻霆的眼睛微微睁大,仔细观察了一下,惊讶地说道:“这是人骨头!”
这实在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对。”姜柚应了一声,他抬眼看着闻霆,笃定地说道:“而且是你大哥的骨头。”
她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一开始打开布包的时候,在骨头上看到了一丝缠绕的黑雾,不明显,但确实是存在的。
闻霆没有怀疑姜柚的话,左右打量了两眼,确定没有其他人后,连忙扯过布,把骨头盖上,压低声音确认道:“这是从木盒子里拿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他大哥的骨头为什么会装在这个盒子里?是谁放进去的?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三年前,他大哥病逝以后,他还特地从上海回来参加了葬礼,他大哥明明已经埋进了祖坟里了!
姜柚摇了摇头:“确实是从盒子里拿出来的,但是谁放的?为什么放进去?全都一无所知。”
闻霆很敏锐,脑子里一瞬间转过百种念头,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冷静地说道:“记住,这件事很危险,你别管了,我会让人去调查的。”
不能把她牵扯到这件事里。
闻霆常年待在上海,对这深宅大院里发生的是并不太清楚,但他心里清楚一点,在这个家里,能光明正大地做到这种事且不让人发觉的没几个。
这背后必然隐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和危险。
因为无论怎么想,这件事都太反常太诡异了。
姜柚主打一个“听话,但没听进去一点”,她顺着闻霆的意思点点头,模棱两可地说道:“我知道了。”
“对了。”她一脸自然地转移话题,好奇的问道:“你想跟我说些什么吗?”
刚才看见闻霆的第一眼,姜柚就觉得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跟她说似的。
闻霆有些愣住了,很少有人能看穿他的想法,但姜柚好像总能看透他的真实情绪。
闻霆笑了笑,回答道:“其实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我过两日要回一趟上海,可能要待的时间比较长,所以想提前跟你说一声。”
他犹豫了一下,细心叮嘱道:“保宁堂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会给你安排好车和司机的,你就专心跟着曹大夫学好医术就好了。”
其实他的态度和说的这些话已经有些逾矩了,但他忍不住,不说的话,实在放心不下。
闻霆指了指姜柚手里的人骨,认真地重复道:“这件事你不用管,我会派人去查的,对了,你要事遇到什么事了,可以给我写信或者发电报都可以。”
“事情紧急的话,还是发电报吧。”
发电报?
书信邮件电话千里传音符光子通讯器魔法阵等等联系方式姜柚都用过,发电报倒是还没有接触过。
发电报不限字数,发多少字都可以,只不过价格十分昂贵。
清末的时候,电报每字两角四分,据说在李中堂与八国联军谈判的时候,张香帅动辄就发去几千字电报。
最长一次甚至高达五千字,耗银两千两,晚清人甚至赠送了他一个“钱屠”的名号。
到了现在,虽然价格有所下降,但一个字还是要一角六分银元,大概能买十六斤大米了。
所以大部分人发电报时,都是能省则省,把一件事用几个字简单总结。
姜柚还未说话,闻霆就继续说道:“钱的事情你不必操心,只管发就是。”他有的是钱,就算她发上百万字,也没有关系。
姜柚眨了两下眼睛。
闻霆心头莫名一跳。
见他一脸紧张,姜柚很给面子,把那句“你的事我怎么好多问,这样未免也太奇怪了”给咽了回去,关心地问道:“你要回上海?还回来吗?”
闻霆无意识地舒了口气,温声答道:“还不确定,有事要忙,少则三个月,多则半载都有可能。”
他直视着姜柚乌黑的眼睛,心里莫名涌起一阵阵冲动,想要把她一起打包带到上海去,留在身边不分开。
当然,想归想,这种事情是不能付诸实际行动的,正好这段时间,闻霆需要独自静一静,认真思考一番。
自己对这个嫂嫂,到底是见色起意,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还是有其他的想法。
闻霆坚定地说道:“我肯定会回来的。”
姜柚有些意外地嘟囔了一句:“居然去这么久啊……”
那等闻霆再回苏州城来的时候,已经是入秋,或者是入冬了。
姜柚仰起脸,乌黑的杏眼弯得跟月亮似的,笑着说道:“那一路平安,好好照顾自己,早些回来啊。”
闻霆的生意本就主要在上海,经常半年,或者过年的时候才会回一趟苏州城来,这次如果不是舍不下姜柚,他早就回去了。
而且近来局势混乱,瞬息万变,各方势力争权夺利,加上闻父的身体大不如前,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变动。
如果真的出了事,到时候整个闻家,可能都得仰仗闻霆的庇护。
闻霆的神色中藏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声音轻,却很坚定:“好,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
闻霆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既然说要去上海,当晚就立刻出发了。
当然,主要是真的有急事,不能再多耽误了,本来白日就应该走的,但今日过节,他想跟姜柚一起。
之前追在她身后离开宴席,其实主要是为了同她告别,没成想却误打误撞地替她解了围。
送走闻霆后,姜柚也没待多久就提前离席了,一走出祠堂,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闻钦。
他看起来已经有了些许变化,原本因为硬生生挺住了上百张黄符的伤害,所以暂时变不成人形,只是一只雾状的猫猫。
白天是白色,晚上是黑色,小小一团,显得格外脆弱。
可现在,像是解开了一部分封印一样,他的体积看起来大了许多,大概是……从幼猫长成了成年猫的样子。
一看见姜柚,闻钦就立刻扑了上来,扑到一半的时候却紧急刹车了。
炸毛猫猫盯着姜柚的袖口看,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他愤怒的东西,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
姜柚放轻声音,给猫顺毛的姿势很熟练,眉眼温柔,说道:“我……在祠堂里发现了些不好的东西,没事的,你先别着急,我们回去再看好不好?”
闻钦犹豫了许久,还是按捺不住想亲近姜柚的本能,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挪蹭过去,爪爪点在她的肩头。
周围时不时就有人来往,姜柚没有多说话,免得引起有心人的怀疑,匆匆朝自己的小院子走去。
直到关上房门,这才从袖口里把布包掏了出来。
闻钦正在桌子上,往后退开几步,盯着布包看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往前挪,凑上去嗅了嗅,周身的黑雾瞬间就炸得跟蒲公英似的。
这个东西给他的感觉很不好!
姜柚伸手摸了摸闻钦,安抚了半天,等他情绪稳定下来,做好心理准备,这才把布揭开,露出了里面的肋骨。
闻钦和肋骨接触到的一瞬间,那肋骨忽然化成了张牙舞爪的黑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径直融入了闻钦的身体里。
姜柚下意识地伸出手,却不能阻止两者消融。
她只能屏住呼吸,一脸紧张地盯着闻钦看,很快,黑猫猫有些踉跄地走了两步,一直到挨上她的手腕,身子才放心地瘫软下去。
脑袋乖巧地贴在她的手心里,一动不动的,如果不是黑雾还在动,看起来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姜柚心里咯噔了一下,表情有些慌,连忙伸手戳了戳猫猫耳朵,见耳朵还在抖愣,才终于放下心来。
虽然闻父对外宣称这符的作用是好的,但各种迹象都表明,事实与他的说法是背道而驰的。
那个黄符一看就是束缚或者封印,闻钦现在或许是在吸收力量。
姜柚没有闲着,她把黑猫猫闻钦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坐到书桌旁,准备好纸笔,提笔把刚才记住的符咒图案画了下来。
她的记忆力极好,还特地练过速记,只看了一眼的东西几乎都能完全记住,更别说还是仔细看过的。
就算图案再复杂,也是一笔一画,一丝不差。
两分钟后,姜柚搁下笔,盯着这图案看了许久,让系统和002去帮忙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查到关于这个符咒的信息。
当然,她也没闲着,她起身走到床边,试探性地把闻钦放到了床上。
刚离开姜柚的怀抱,闻钦就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周身的黑雾有些不受控制,泛着一股子凶戾的气息。
看来猫猫离不得身。
姜柚连忙把闻钦抱了起来,一贴近她,黑雾立刻又变乖了,还乖顺而服帖地缠在她的手腕上。
没有办法,姜柚只能一只手抱着猫猫,一只手去书柜里找书来看,虽然效率有点慢,但在她看来,让他安心更重要。
快到深夜十一点的时候,外面的热闹还是不减,到处的灯都亮着,能听见模糊而嘈杂的人声。
屋里的台灯亮着,姜柚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书,面前的书案上乱七八糟地放着好几摞书。
这些书全部都是书柜里除了正史以外的奇闻异志。
姜柚看书看得很快,毕竟暂时也不用细看,而是想从中找到线索,看看能不能找到类似之前的《禁术十一式》的书。
闻钦说不定早就知道了什么,不然也不会对这种书如此感兴趣,当务之急就是先搞清楚这个黄符到底有什么用。
正当姜柚准备翻下一本书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紧接着,一道女声响起:“大少奶奶,二爷让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闻霆之前确实说过,会让人来给她送点东西。
姜柚起身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下人打扮的中年女人,气质普通且平和,看起来不会引人注意。
女人手里端着一个没有上锁的木箱子,木箱子上还放着一只细口的白瓷花瓶,月光洒落在瓶口,泛起一圈润泽的光影。
那里插着一枝红花白边的榴花,重重叠叠的花瓣如翻飞的裙裾,生得极好,非常漂亮。
姜柚只有一只手空闲,刚把木箱子接过来,就觉得手被压的往下沉了一点。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怎么那么重啊!
女人低垂着眼睛,对姜柚有些奇怪的姿势视若无睹。
“二爷吩咐了,您要是有急事的话,也可以来找我,我在二太太的院子里伺候。”
女人只说了这一句话,不多看,不多说,也不多问,等姜柚把东西接过去以后,她立刻就转身离开了。
待女人走后,姜柚用脚合上房门,一只手抱着猫猫,一只手抱着木箱子,还要稳住放在木箱子上的榴花,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她把木箱子放到桌子上,把花瓶放到旁边,盯着榴花看了许久,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她打开木箱子,眼神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缓缓扩大,不由得乐出了声。
“二爷,真是好大的手笔呀!”
这居然是满满一箱子银元,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目测大概得有上千块。
怪不得让她发电报的时候尽情发,原来钱都准备好了,按一个字一角四分银元算的话,这里差不多都能发个一万字小论文了吧。
虽然以闻霆的身份,送钱是最不容易为人诟病的行为,但一次性送这么多,实在是太过惊人。
毕竟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一大笔钱。
闻霆自己说服自己,他都说过了,让姜柚发电报的时候随便发,肯定是要把钱准备好的。
二爷向来说话算话的。
至于那朵花……摘都摘了,还是应该送到想送的人手里,这才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