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闻承就兴冲冲地拉着姜柚出门了,闻霆也跟了过来。
他走在后面,表面上神态自若,实际上姜柚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就紧张得连指甲都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里。
自从那天跟姜柚说了那种话之后,闻霆心里一直都有着说不出的心虚,而且他还故意躲了她两天,现在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闻承丝毫没有感受到暗潮汹涌,十分信任地说道:“嫂子,我特地叫了二哥一起,有他在,这次绝对不会出什么事的,咱们出发吧!”
殊不知最觊觎自家嫂嫂的就是自家二哥。
闻霆跟姜柚对视着,板着脸,生硬地解释道:“我只是顺路,听说你们要去保宁堂,我有些事要跟曹大夫说。”
姜柚眨了一下眼睛,一脸真诚地说道:“二弟,你不用特地解释的,毕竟你的事,我们不好过问这么多的。”
系统没憋住:“噗……”
看着一脸憋屈的闻霆,002笑得毫不客气,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哟。
“没错。”闻承附和着点点头,大大咧咧地说道:“要是二哥你到时候有事的话,就放心去忙吧,有我和曹书仰跟着嫂子呢。”
闻霆:“……”我真谢谢你。
他们没有坐车,而是选择走路,这大好的节日,大部分人都上街了,拥挤得厉害,走路可比开车快多了。
这平江路是苏州城里最繁华的地段,姜柚一行人一出来,就碰上了采莲的队伍。
为首的扛着栩栩如生的木刻龙头,身后跟着近百人的队伍,举大旗的,提花篮的,敲锣鼓的,奏管弦的等等。
后面还有一群戴着虎头帽的小孩子,一脸喜气洋洋,欢欢快快地拍着手,跟着采莲队挨家挨户地唱采莲歌,正好唱到了乾生元的门口。
“手拍锣鼓响连天,端午采莲在街边,一只蒲艾门前插,竹叶裹粽四角尖,平江排场好排场,此间美食乾生元……”
家家户户迎龙王,这也算是一种美好的祝福,一般各家都会高高兴兴地给些赏钱,再给孩子们分一些糖果糕点。
姜柚他们先去了保宁堂,她用食盒装了粽子,青团和糕点,全都分给了曹老先生和留在堂中坐诊的两位老师傅。
叫上曹书仰以后,闻承火急火燎地对闻霆说道:“二哥,你不是找曹大夫有事吗?你先忙吧,我们先走了啊!”
划龙船的比赛就要开始了,他可是太着急了。
曹书仰行了一个拱手礼。
姜柚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二哥再见,加油哦。”
她倒是还牢记自己在外的身份是闻霆的义妹。
等三人走后,曹老先生捋了一把胡须,跟闻霆大眼瞪小眼,疑惑地问道:“二爷,你找老头子我有什么事?”
闻霆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硬是跟他聊了快二十分钟,这才忙不迭地转身离开。
曹老先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是,这大过节的,为什么突然来跟他聊医术啊?
苏州城内到处都是水,除了车马等陆路交通工具之外,舟船是最常见的代步方式,不过今日有划龙船的比赛,在数天前就开始做起了准备,水上的游船都暂时腾出了地方。
闻霆到的时候,河岸边以及附近的楼阁上都已经挤满了观赛的人。
幸好提前从闻承口中问到了定下的地方,不至于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
跑堂的毕恭毕敬地把闻霆引到了包厢,这包厢的位置极好,窗开得很大,正好靠江,可以把比赛尽收眼底。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桌子边的姜柚,而闻承和曹书仰正站在窗边,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很是紧张激动的样子。
听见脚步声,托着脸颊的姜柚转过头来,乌黑的眼睛里带着笑,语气有些调侃:“二弟,要事忙完了?”
闻霆闷闷地应了一声。
闻承完全看不懂脸色,热情地朝他招了招手:“二哥,快来快来,比赛刚开始没多久,正是最激烈的时候!”
他还往旁边让了让,给闻霆腾出一个位置。
第一组的比赛已经进行到一半了,龙船的形制与平常木船大不相同,一律又长又狭窄,两头高高翘起,船身绘着朱红色的长线。
每只船上坐了十六个桨手,还有一个带头的,一个鼓手和一个锣手。
一个带头的头缠着红布,手上拿两只小令旗,左右挥动着指挥船只的进退,两个敲锣打鼓的坐在中间,为桨手调理桨节拍。
十六个桨手每人手持一支短桨,随着鼓声的缓促而疯狂地划动着船只。
真是热闹至极。
闻承兴奋不已地指着稍微领先第一位的船只,激动地说道:“那就是河帮的船,我就知道他们今年肯定能赢!”
说完,他还伸长了脖子,扯着嗓子吼道:“河帮!第一!”
曹书仰的情绪难得有些波动,表情都生动了许多,看起来很有这个年纪应有的少年气:“你高兴得太早了,木帮就落后了一步而已!很快就能追上来的!”
两个少年咬着牙齿,交换了一个谁也不服谁的眼神。
姜柚安静地坐在后面,看得有些想笑。
忽然,一枚纯金打造的祥云如意锁被小心翼翼地推到了她面前,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正压在金链子上。
姜柚微微侧过脑袋,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抬起眼睛,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闻霆收紧的下颌,还有低垂的眼睫。
他的轮廓流畅分明,五官俊美,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竟然也格外好看,那细密纤长的睫毛还有些紧张地颤抖了两下。
闻霆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姜柚发间的榴花上,其实他也准备了一枝生得很漂亮的榴花。
榴花常见的颜色是大红或者桃红色,而他准备的那枝生的比较特别,花瓣较大,重瓣如楼台,红花白边,殊品不凡。
那枝颜色比较特殊的榴花是闻霆昨日外出谈生意的时候,在别人的花园里看见的。
当时透过窗户看见它的第一眼,他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想要折一枝送给姜柚。
对方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寸步不让的闻二爷忽然变得格外好说话了,契约定下来之后,还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临走时,闻霆提出来想折一枝榴花带走,对方自是欣然应允,甚至恨不得把整棵树都送给他。
他笑了笑,头一回在外不顾形象,脱下西装外套,挽起袖子,亲自摘下了那枝一眼看中的榴花。
坐车回闻家的路上,闻霆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枝花,想象着姜柚戴上它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
可是当离家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的心里忽然罕见地生出了些许胆怯和不安。
以他小叔子的身份,送金银,送珠宝都能找到理由,但是送花……不管怎么看,这个行为好像都有些逾矩了。
最后,那枝漂亮的榴花被闻霆插到了自己房间的花瓶里。
今日出门的时候,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只带了这条祥云如意锁。
这祥云如意锁是用一块实心的金子打造,小巧精致,纹路漂亮,下面还坠着小铃铛。
看着姜柚乌黑沉静的眼睛,闻霆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褪去了。
他不由得放轻了声音,却还下意识地找了个借口:“嫂嫂,我听曹大夫说,你的进步很大,这是送给你的端午节贺礼,也算是庆祝你进入保宁堂当学徒。”
姜柚盯着他看了半晌,勾起唇角笑了笑,道了一声谢,直接把这祥云如意锁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见她接受了这个礼物,闻霆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她从腰间取下来一个香包,递到了他面前。
从这歪歪扭扭的针脚来看,能看出这香包跟送给闻钦的那个是出自一人之手。
只不过图案不同,闻钦的是并蒂连枝牡丹花,而眼前这个却是不见一丝仙风道骨,体型胖若鹌鹑的……白鹤。
闻霆心头有些发热,目光黏在姜柚脸上,看见了她隐藏在发间的耳朵,耳廓又白又薄,有一点红,都格外明显。
“那个……绣得不太好,别嫌弃。”姜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端午安康,长命百岁。”
家人们,谁懂啊!礼物要雨露均沾地准备两份就算了!尴尬的感觉也要承受两次啊!
闻霆十分珍惜地接过香包,指尖摸了摸胖胖的白鹤,一脸认真地说道:“不,很好看,我很喜欢。”
从他的表情和爱不释手的动作能看出,他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这只白鹤绣得很可爱,喜爱得不得了。
002大吃一惊:“爱情真的让人盲目啊!”
系统见怪不怪,自己熟练地捡了一口糖吃:“淡定啦前辈,这种事你要早点习惯。”
闻霆今日穿了长衫,腰间系不了香包,他一脸淡定,毫不犹豫地把香包直接挂到了手腕上。
矜贵温雅的公子,腕间却挂着一只绣工惊人的香包,那白白胖胖的白鹤,看起来跟他一点也不搭。
姜柚看了又看,忍不住开口道:“要不我先帮你拿着吧?”
请停止你的行为!挂在手腕上什么的也太显眼了吧!虽然她一向自信,但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闻霆的眼角眉梢满是笑意:“无碍,我觉得这样很好。”
看着他的笑脸,姜柚妥协了:“好吧,你喜欢就好。”
划龙船比赛一直到傍晚才结束。
最后获胜的队伍还真的是闻承看好的河帮,他激动得蹦了起来,一脸得瑟地在曹书仰旁边炫耀。
两个少年吵吵嚷嚷了一路。
迎着夕阳,姜柚和闻霆跟在后面,慢慢悠悠地并肩走着,买了些路边小吃,到处逛了逛就回家了。
毕竟家中晚上还有家宴,闻父请了近来声名大噪的玉堂春戏班子,开戏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众人吃吃喝喝,一直要热闹到深夜。
一回到家,闻钦立刻就迎了上来,白雾猫猫瞪了闻霆一眼,踩在姜柚肩头,有些狐疑地歪着脑袋,凑近了去打量她脖子上戴着的祥云如意锁。
这上面……有讨厌的味道!
果然!讨厌的弟弟就是想跟他争宠!
见闻钦一会儿气得炸毛,一会儿又哭得抖成了波浪状,姜柚连忙借口有事,跑到了旁边去哄他。
闻钦虽然生气,但气的自然是闻霆,在他看来,反正姜柚是一点错都不会有的!
听到姜柚说“最喜欢闻钦了”,闻钦这才再次支楞起来,表演了一个骄傲的猫猫昂首挺胸!
她最喜欢他了!
在一片热闹的吹吹打打之中,夜幕渐渐降临,夜色如浓稠的墨砚一般深沉得化不开。
而这闻家却是灯火通明,蜡烛电灯都毫不吝啬地亮着,灯光似点点繁星,为这份热闹做了一个漂亮的装饰。
戏台上唱着一出又一出大戏,戏台下充满了欢声笑语,而在这谈笑之间,又藏着暗流涌动。
许多人在变着花样地奉承闻父和闻霆,他们的位置可以说是整个宴会中最热闹的地方。
姜柚安静地坐在一边吃吃喝喝,见时间差不多了,她找借口离开了宴席。
戏台子就搭在祠堂的后殿,闻钦进不到这里来,她只能一个人去。
而且这件事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闻霆说,总不能跟他说,我觉得你哥的死另有隐情,为什么?因为他变成鬼了……
姜柚刚起身,闻霆就隔着人群遥遥看了过去,他一直在关注她,她的任何动静都尽收眼底。
他好奇地歪了一下脑袋。
其实白日祭祀的时候闻霆就发现了,姜柚一直在偷偷观察周围的情况。
他想知道她打算做些什么。
姜柚白日的时候已经把祠堂里的路大概摸清楚了,眼下寻着记忆里的方向,花了五分钟左右的时间,从后殿来到了放着牌位的前殿。
这里一般都有人守着,但是今日过节,听着热闹的声音不免心动,许多人都喝了酒,有些醉醺醺的。
后堂的热闹一直传到了这里,戏台上正唱着《斩白袍》,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
“今日里你竟然闭门拒见,今日里你竟然不辨忠奸。今日里你竟然专横武断,今日里你竟然心迷意偏。斩他如斩唐律典,斩他如斩凌烟匾……”
姜柚没打算打草惊蛇,手里捏着迷药,找了个机会,趁着那些人没注意,偷偷溜了进去。
这祠堂本就不向阳,空气阴凉,激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两边都点着两排白蜡烛,昏黄的光影摇晃,落在数百个牌位上,看上去阴森森的。
祭祀的三牲和鸡鸭鱼肉已经被做成菜了,留在这里的祭品只有花糕点和果蔬,但是空气中还是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姜柚一进去就直奔闻钦的牌位。从系统空间里拿出一个乍一看还挺相似的木盒子,把牌位前的木盒子换走了。
她没急着去看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刚想走,就忽然听见了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谈话声。
越来越近,听声音是靴子和地砖碰撞,看样子正朝这边走来。
这祠堂里没有什么能藏身的地方。就算躲到供桌下也很明显。
姜柚没有慌张,立刻把盒子放进系统空间里,掏出挠钩,精准地把尖锐的钩子勾到了梁上,三两下就爬上去趴着。
这上面很黑,烛光根本照不到这里。
来的人是闻父和他的副将,两人都穿着军装。
闻父以前还是很英武的,前段时间忽然生了一场病,整个人立刻就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了,连军装都有些撑不起来了。
姜柚微微眯起眼睛,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一幕,时间紧迫,她来不及去仿个一模一样的盒子,要是闻父走近去瞧,大概率立刻就会发现不对劲。
所幸闻父只是站在阴影里,没有上前来,,他看着面前的牌位,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过了一会儿,副将点了三炷香递给他。他接过来,嘴里不知道念了些什么,然后把香插到了大大的香炉里。
没等姜柚放下心来,闻父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迈开脚步朝闻钦的牌位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
姜柚的眼神冷了下来,捏紧手里的迷药,随时准备在闻父发现不对的时候药翻他。
气氛正紧张时,一道沉稳淡然的男声忽然在门外响起。
“父亲,您现在忙吗?我有要事想找您谈一下。”
闻父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只见闻霆站在门外,他回来之后换了一身黑色的长衫,眉眼漆黑,气度惊人。
乍一看,那双眼睛跟闻钦的竟然有几分相似。
闻父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他按捺下情绪,把手里的东西又放回口袋,转身朝闻霆走去:“何事?”这个二儿子一向有出息,他说是要事,那就绝对是重要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姜柚的错觉,她好像看到闻霆似有若无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三人走了出去,脚步声停在了外面,能隐约听见他们的谈话声,但是听不清楚。
姜柚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们不会突然返回来以后,这才轻手轻脚地从梁上下来,把木盒子还了回去。
又等了许久。
外面的谈话声停止了,闻父这才回来,脚步匆匆地走到闻钦的牌位前,把手里的东西贴了上去。
姜柚这才看清楚,原来他一直放在口袋里的,居然是一张黄符!
等闻父走后,她没急着出去,而是不慌不忙地盘腿坐在梁上,掏出了刚才从盒子里拿出来的东西。
那东西用一块布包着,包得还挺严实的,姜柚捏了捏,呈长条状,一端有些大。
确定没什么别的东西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揭开了布,定睛一看,赫然发现那东西居然是一小截骨头。
呈弧形,向外变扁,后端稍大。
这是一截人的肋骨,至于是谁的骨头,已经不言而喻了。
姜柚皱起眉头,睫毛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这个……是闻钦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