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两天,端午节就快到了。
走在街上时,姜柚能够切身地感受到节日的氛围。
每家每户的门前屋后都提前挂上了艾草和菖蒲,整条街都是绿茫茫的一片,犹如贴上了一道灵符,可以驱蚊除虫,驱灾辟邪。
保宁堂内用雄黄和艾草泡了酒,用烧花的小酒瓶装上,特地赠送给老主顾以及当日来看病的病人。
端午节前一天,曹老先生送了姜柚两瓶雄黄酒,还用包皮纸给她装了些苍术白芷和艾叶,此物可于室内焚烧驱虫。
他捋了一把胡须,笑着说道:“明日过节,学徒就不用来了。”
端午是传统节日,向来非常热闹,还有采莲和划龙船之类的大型节目。
每当过节的时候,曹老先生都会让其他人出去尽情玩耍,自己留在保宁堂中坐诊,按照他的话来说就是,他年轻时已经都体验过了,出去玩的机会就留给年轻人吧。
姜柚笑着接过东西,问道:“那明日我来给您送些粽子吧,您喜欢吃什么馅的?”
“不用管我这个老头子,你们自去玩吧。”曹老先生颇为潇洒地摆了摆手,指着她身后说道:“长生来接你,回去吧。”
“对了。”他又捋了一把胡须,好奇地问道:“这两日怎么不见二爷来了?”
姜柚看着这个藏不住八卦表情的小老头,耸了耸肩,淡定地说道:“许是有什么事吧,我也不太清楚,毕竟二爷可是个大忙人。”
那日从戏园子回去以后,闻霆就开始躲着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整日早出晚归,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却还是安排了长生接送她。
姜柚就静静地看着,她也挺好奇他想做什么的,不过大概能想象到他心里有多纠结,毕竟两人的关系摆在这里。
傅文启被教训的事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傅家人动不了闻霆,更何况还是他自己先口出狂言,犯了错事。
他被打的事并没有传开,只听说他身上的红斑更重了,痒得厉害,频繁地抓挠之下,伤口甚至有些溃烂了。
大家都在传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别说一般地方了,连烟花柳巷都不敢接待他。
傅文启这两天正在疯狂地看大夫,但却一点好转都没有,许多大夫都对此表示束手无策。
大家又在传他得了医不好的绝症,要命不久矣了。
姜柚倒是不着急,反正傅文启这个情况,除了她以外没人能治。
而且闻霆限他三日内登门道歉,等端午节过后,他应该会上闻家来,有事到时候再说,这两天就让他先提心吊胆地痛苦着吧。
主要也是近来姜柚有要事要做,明日端午节,也是闻家开祠堂的日子,闻钦一靠近那里就难受,到时候她得找机会去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端倪。
那天有事耽搁,回去晚了,她刚一进闻家,就看见了一个委屈巴巴的哭包。
闻钦跟个孩子一样,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开心就笑,难过就哭,一团脆弱的黑雾猫猫贴在姜柚的脖颈上,边缘时不时呈抖动的波浪状,留下一片湿漉漉的感觉。
姜柚:“……”阿弥陀佛,我有罪,看着他哭唧唧的样子,我觉得好兴奋啊!
她强忍住兴奋的笑,耐心地哄了许久,闻钦这才又生龙活虎起来。
不过闻霆避着姜柚,其中就数闻钦最高兴了,他本能地从闻霆身上感觉到了争宠的危机。
端午节当日。
姜柚刚从床上坐起来,就看见床头放着一枝石榴花。
端午的习俗,佩戴香包或者百索子,儿童戴老虎帽穿老虎肚兜,女子则戴老虎花,石榴花或者艾叶。
闻家的深宅后院中种了许多株石榴树,昨日小桃兴致勃勃地去摘石榴花,却只摘回了几枝勉强算好的。
听她说,近日多雨水,时不时就会下一场雨,导致石榴花被雨水打得蔫儿了,都开得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
几乎每一朵花都有些小瑕疵,有的开的太过了,有的花瓣皱皱的,有的则看不到花蕊等等。
而眼前这一枝石榴花却开得极好。
浓绿的枝叶间点缀着几朵绽放得正好得石榴花,色浓若绛,色深如血,赤红似红,花瓣层层叠叠,似彤云翻飞,似裙裾翩跹,隐约还能看见中间一点金蕊朝阳。
其间还点缀着几点圆滚滚的晨露,看样子刚从枝头折下来不久。
姜柚看向趴在旁边的白雾猫猫,见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伸手戳了戳,温声问道:“小满,这是你摘的吗?”
那时听杜氏叫闻钦的小名,她觉得实在是太可爱了,第一次叫的时候,整只白雾猫猫都僵住了,直挺挺地从她的肩上掉下来,同手同脚地在桌面上来回踱步。
居然如此亲昵地叫他的小名!
姜柚差点没笑出声,这顺拐的模样看起来跟闻霆一个样。
闻钦在她的指尖蹭了蹭,点了点头。他本来就很虚弱,加上这两日因为过节,到处都贴了灵符,所以都不怎么乐意出房间门。
可他昨夜一宿没休息,偷偷溜出去,跑遍了整个后院,精挑细选了这枝生在最高枝头的石榴花。
而且担心太早摘下来容易蔫儿,他甚至等了半宿,一直等到天际破晓的时候才动手。
姜柚的眼神很温柔,凑过去,用柔软的嘴唇碰了碰猫猫的脸颊,笑吟吟地说道:“谢谢你哦,这枝石榴花很漂亮,我超级喜欢的。”
闻钦一个激灵,甩了甩脑袋,猛然立起来的耳朵尖尖都抖愣了两下。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晕乎,忍不住变得有些膨胀,盯着姜柚看了半晌,不好意思地把脸埋了起来。
亲吻,他好喜欢!
姜柚转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香包,用的丝绸材料,配色靓丽大气,表面用红蓝紫为主的彩线绣了一个花样。
针脚歪七扭八的,但大概能看出并蒂莲枝牡丹花的图案,这是吉祥如意的象征。
香包里还放了一些带着香味的中药材,闻起来很香,可以安神。
姜柚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说道:“这是我自己绣的,送给你。”
端午的时候,小孩子会得到香包做礼物,这是对他们的美好祝愿,在她眼里,闻钦可比小孩子可爱多了。
白雾猫猫惊喜地扑到香包旁边,小心翼翼地绕着转了一圈,这歪歪扭扭的图案在他眼里都变得可爱至极。
喜欢!他真的好喜欢!
见闻钦,姜柚终于放下心来,这才起床自己去准备热水洗漱。
今日过节,她提前给小桃放了一天的假,给她装了些糕点和银元,让她回去陪家人一起过节。
洗漱干净后,姜柚坐在窗台前,有些笨手笨脚地挽着发髻,毕竟要把石榴花插进发间,挽成发髻要牢固一些。
守在旁边的闻钦看得有些着急,他在这里待了好几日,每天早上都看小桃给姜柚梳发型,早就学了个七七八八。
正当姜柚在与头发搏斗时,一阵轻风从后颈拂过,把她一直抓不到的一缕头发抬起来,塞进了她的手心里。
她有些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睛,垂眸看向闻钦,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
在闻钦的帮助下,姜柚的动作快了许多,三两下就把头发挽好了。
虽然不够精致,但胜在牢固,怎么晃都不会散,而且她的五官漂亮,插上一只开得明艳的石榴花,看起来十分动人。
今日要开祠堂祭祀,所以要穿得正式一些,姜柚挑了一件藏青色的琵琶襟上衣,用料为绸缎,领间胸前衣摆处绣着大片素净清雅的彩绣。
下着同色下裙,加宽的袖口滚边掐牙,看起来富贵又漂亮。
闻钦凑上去,试探性地碰了碰姜柚的嘴唇,整只猫又是一个激灵,尾巴兴奋地甩了甩,雾状身体有些散开,不好意思地躲到了一边。
姜柚忍住笑,亲一下,就抖一下,这看起来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样。
今日的早点是粽子,有用茭白叶包成牛角状的角黍,也有用竹筒密封烤熟的筒粽。
馅料有很多种,有小枣,绿豆,豆沙,八宝,火腿,蛋黄,五花肉等等,很是丰富。
姜柚一样挑了一个给闻钦尝尝,自己则雨露均沾,吃了一个豆沙的和一个五花肉的,还用艾叶泡了一杯水喝。
吃过早点后,歇了一会儿,姜柚就把雄黄酒洒到了院子里,两瓶雄黄酒,其中一瓶她给了长生,让他带给闻霆。
昨日带回来的苍术,白芷和艾叶放进香炉里点燃,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清香的味道。
姜柚不慌不忙的到花园里折了几枝石榴花,闻钦一直跟在旁边忙前忙后,好不殷勤。
他飞得高,看得远,从枝头给她折了好几枝生得好的,趁着是四下无人,送到了她怀里。
这几支榴花都被姜柚装到了空着的花瓶里,连同香包一起放在了闻钦的供桌上,压抑中点缀的一抹鲜艳明媚的亮色。
相片上闻钦的脸看着好像都亮了几分,眉眼英隽,笑意温和。
按照往年的习俗,开祠堂祭祀的时间是正午十二点,闻家所有人都要到场。
刚才姜柚出门摘花的时候,就看见后宅里的下人们早就忙碌了起来。
祭祀结束后,一家人要聚在一起吃一顿饭,端午是中午的节日,午餐肴馔需要精心安排。
其中最特殊的,就是五毒菜和十三红。
五毒菜是用茭儿菜干子丝,肉丝,木耳,和虾米这五样炒成的,这些象征着“五毒”都被吃掉了。
而十三红则是黄鳝虾火腿红烧肉芥菜咸鸭蛋小红桃樱桃西瓜豆沙糕红豆粽子雄黄豆和雄黄酒。
吃了之后可保佑剩下的一年里都无病无灾。
下午的时间,大家可以各自出门去看采莲,或者划龙船,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程序不断的鞭炮声,和响彻云霄的锣鼓声。
到了傍晚,大概会请比较有名的戏班子到家里来表演,就在祠堂后面的戏台子上,一直热热闹闹地唱到深夜,好似跟祖先一起庆祝。
一天都安排得很满当,以往也是这样过的。
临近正午的时候。
姜柚拿着另一瓶花去了杜氏的院子,这瓶花里插的是石榴,葵花,菖蒲,艾叶和黄栀花,寓意五瑞,可祛除五毒。
闻钦进不去,只能委屈巴巴地等在外面。
闻父一共娶了八个老婆,家里八房,这种重要场合,每一房都要一起出席。
姜柚到的时候,闻承已经提前到了,一看到她,他连忙笑嘻嘻地凑上来,十分嘴甜的夸奖道:“嫂嫂,你今天真漂亮!头上这枝榴花生得真好呀!是从什么地方摘到的?我一路走来,见那些榴花都蔫头巴脑的,完全比不上你这个。”
姜柚把花瓶放到桌子上,笑着说道:“就在后院里摘到的,高处的要生得好一些。”
闻承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看着这瓶花,杜氏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说道:“你有心了。”
姜柚朝她乖乖地笑了一下。
闻承忽然想起了什么,邀请道:“嫂嫂,下午我们一起去看划龙船吧?到时候会有三帮夺标,可热闹了,我还跟曹书仰打了赌,肯定是河帮赢,那些划船的个个身体结实,手脚伶俐,平时练习的时候可厉害了!”
他瞥了一眼杜氏,压低声音,挥了挥拳头,一脸严肃地保证道:“嫂嫂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一步不离地跟在你身边,不会让上次那种事再发生的!”
“要是再敢有登徒子欺负你,我直接打爆他的脑袋!”
那日在戏园子,闻承溜到一楼去听戏听得开心,回来才知道傅文启居然胆大包天地调戏他嫂嫂。
看着他二哥的冷脸,他当时都快吓死了,还好他嫂嫂没事!不然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谢罪了。
杜氏觑着眼睛,问道:“背着我说些什么悄悄话呢?”
闻承连忙站直身子,否认道:“没有,哪能背着你说悄悄话呀?我就是邀请嫂嫂跟我一起去看划龙船,到时候让她做见证,看我跟曹书仰谁赢了。”
杜氏好笑地说道:“都快二十的人了,也不成熟稳重一点,还像小孩子一样。”
闻承凑过去,搂着他的胳膊,理直气壮地撒娇:“就算是六十了,在您面前也是孩子嘛!”
杜氏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
她非常疼爱闻承,当年忽然失去了大儿子,如果不是有小儿子陪在身边的话,她可能早就没了活下去的心气儿了。
闻承朝姜柚眨了一下眼睛,姜柚笑着说道:“好啊,到时候一起去,正好我去保宁堂给曹大夫送几个粽子。”
听姜柚这样说,杜氏接过话:“粽子,青团和糕点都送一些去吧,曹大夫看病救人,实在是辛苦了。”
闻承咧嘴笑了起来,大大咧咧地说道:“送送送,到时候我跟嫂嫂一起去送!”
三人坐了一会儿,时间就快到了。
三人朝祠堂走去,几个下人跟在后面,其中一个是低眉顺眼的侯妈妈,没了之前的凌人气势。
因为之前那件事,她被杜氏勒令回去家里呆着,想尽办法回来哭了两次,虽然能回来伺候了,但还是没能改变被扣月钱这件事。
这个月的月钱被罚了,说好给女儿萍儿买的耳环没买,萍儿在家里好生哭诉了一番,家里那口子喝酒也没钱,闹得鸡飞狗跳一通乱。
侯妈妈心里真是恨毒了姜柚,要不是因为这个所谓的大少奶奶,她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还未靠近祠堂,闻钦身上的雾气就开始变得不稳,跟全身的毛都炸了似的,像极了一只炸毛猫猫。
整个闻家,这个地方是最让他觉得难受的,是看一眼都会躁动不安的程度。
不只是因为外围种的一圈无患子,最重要的是,祠堂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姜柚摸了摸闻钦,轻声说道:“你先在外面等我,我进去查看一下哦。”
一般这种情况,就证明这个祠堂里肯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肯定跟闻钦有关。
闻钦也知道姜柚是为了他,乖乖地点了点头,跳到了不远处的石榴树上趴着。
走过一步一景致的园林,看见了坐落在园林深处的祠堂,门前修着一座高大的石牌坊,雕刻者各种吉祥图案,寓意着家族的荣耀和传统,下方则是一对威武的石狮子。
石狮子前已经站了很多人,本家的,旁支的,男男女女都有,约莫有近四十人。
姜柚一眼就看见了闻霆,他的个子最高,身姿板正,挺拔如松,站在其中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闻霆今日没有穿西装,而是穿了一件白色长衫,这料子一看就是上等货,印着暗纹,在阳光下隐约浮动着细细的光华。
他的眉目间多了几分疏淡和清意,看起来谦和温润,清雅矜贵,对待其他人的奉承,不疏离,也不过分亲近。
虽然杜氏是正房,但如今在闻家,还是二房更得势一些,主要就是因为闻霆是最有出息的一个。
其他人都有心想跟他打好关系,隐隐形成了一种众星捧月的相处模式。
旁边穿着小细格旗袍的是二姨娘。这身旗袍虽然谈不上惊艳,但细节处理的却相当好,简约却没有一丝丝的大众感。
她梳着偏分盘发,五官生得不错,眼底有些得意,却不敢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二姨娘很是春风得意,但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变得老实安分了很多,不敢再胡乱整些有的没的了。
因为说实话,她向来看不懂闻霆这个儿子,他从小就早熟,独立,与她一点都不亲近,而且她心里还是有些怕他的。
闻霆小的时候,为了争宠,二姨娘经常故意将他泡在冷水里,或者整些别的小毛病,借此获得闻父的关心。
大儿子是个治不好的病秧子,闻父还是很宝贝这个二儿子的。
那时闻霆才三岁,按理来说,应该是不记事的年纪才对。
然而他八岁那年,闻父又娶了一房姨太太,正当二姨娘准备故伎重施的时候,谁知准备的加料茶水却被调换了。
当时她连着跑了三天的厕所,脸色惨白,差点虚脱。
这么多年,二姨娘一直以为是自己粗心记错了。
一直到几年前,闻霆在上海混出了名堂,那段时间,身为二爷的娘,她可是风光极了。
她还求着闻父给闻霆介绍了好几个世家的小姐,他不乐意去相亲,她就表演了一个一哭二闹三上吊。
当时闻霆冷眼看了许久,等她全都表演完了,这才笑着应了一声:“好啊,那就去看看。”
见他答应了,二姨娘是喜不自禁,谁知他去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回来了,还把所有人都给拒绝了。
拒绝了也就算了,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居然导致其他世家小姐听说以后,都不乐意跟闻霆相亲了。
二姨娘气急了,还想表演一番,就见闻霆的脸上露出惯常示人的笑,安然地坐在椅子上,把三尺白绫丢在了她面前。
他笑着说道:“请便。”
见她不动,他还贴心的吩咐道:“长生,去帮二姨太把白绫挂到梁上。”
长生是闻霆从死人堆里救下来的,脑子不算聪明,但绝对衷心,就算闻霆让他杀人,他也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听了吩咐,他立刻麻利地把白绫挂到了梁上。
二姨娘震惊地瞪大眼睛,有些惊恐地斥责道:“你,你这是做什么?我可是你娘!你这是对娘亲的态度吗?”
闻霆没有说话,脸上笑意不减,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自己的亲娘,像在看着无关紧要的人一样。
二姨娘这才发现,原来他刚才说的话不是在开玩笑,意识到这一点的她都快吓傻了,牙齿忍不住打起架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等了一会儿,觉得无趣的闻霆站起身来,把她曾经做过的事一一都复述了一遍,笑着说道:“既然你是个惜命又怕死的人,那就安分一点,我的任何事都轮不到你管,不然我不介意帮你一把。”
从那以后,二姨娘果然安分了下来,再也不敢随便作妖了。
闻霆远远就看见了姜柚的身影,他一边同人说话,一边不由自主地分心,注意力几乎都落在了她身上。
他已经两日未见过她了。
她今日穿得很漂亮,比发间的石榴花还明媚动人,唇上抹了口脂,平日泛着粉的唇色如今透着红,看起来格外润。
隔着人群,她忽然抬眼朝他的方向看过来,乌黑澄澈的眼睛很安静,只极快地对视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闻霆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指,心头五味杂陈,一时竟理不清到底是什么感受。
杜氏毕竟是正房,一路走来,沿途的人都在客套地跟她打招呼,闻承大家也相熟,他们只是把好奇的目光都放在了姜柚身上。
以往祭祀的时候,这个大房的儿媳妇儿也在,只不过姿态唯唯诺诺的,很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没曾想今日一看,变化还挺大的。
见姜柚打扮得漂亮,其中有两个旁支的叔伯辈的中年男人对视一眼,不赞同地对杜氏说道:“你看看你家这个大儿媳妇儿,一个寡妇,还穿红戴绿的,打扮得这么不安分!这要是搁以前,可是要家法伺候的!”
正朝这边走的闻霆瞥了两人一眼。
闻承刚想反驳,杜氏就一脸淡然地说道:“你们也说了是以前,如今已经是新民国了,哪里还讲究以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旧东西。”
那两人被这句话噎住了。
闻承默默朝他娘竖起的大拇指。
姜柚有些惊讶地看着杜氏,没想到这个婆婆居然如此开明,这简直就是委婉版的这不行,那不行,你们清朝人可真难杀!
“确实”走过来的闻霆接过话,面无表情的说道:“两位可要慎言,这种话要是让有心人听到了,以为我闻家想搞复辟可就不好了。”
一个“复辟”的帽子扣下来,两人吓得脸色一白,如今大总统殁了,各种文化运动兴起,谁还敢在外说这种话呀!
他们连连摆手,连忙否认道:“哪里哪里,我们可不敢有这种想法,只是开玩笑罢了。”
闻霆没理他们,而是朝杜氏行了个拱手礼,礼貌地唤了一声:“大娘。”
杜氏微微颔首。
闻霆转向姜柚,漆黑的眼睫敛起,眼底情绪看不分明,温声唤道:“嫂嫂。”
大庭广众之下,姜柚跟闻霆对视了一眼,疏离而客套地唤道:“二弟。”
闻霆心头一紧。
这时,闻霆叫了一声二哥,开心地走上前来,邀请他祭祀结束之后一起去看划龙船。
闻霆沉默了一下,缓缓露出笑,淡然地同他说话,其他人也抓住机会,再次涌上前,把两兄弟围在了中间。
反正两个都是本家的少爷,讨好哪一个都不亏。
姜柚拢着袖子,安然地站在旁边,她能看出来,闻霆面上表现得自然,实际上早就心不在焉了。
看穿一切的系统碎碎念道:“哼哼,宿主,明明是他先躲着你,结果你不理他了,他心里又不好受了。”
002夸奖道:“你好懂哦。”
系统扭扭捏捏:“低调啦前辈。”
谈笑间,风忽然吹起了闻霆的衣摆,有人注意到了他食指上戴着的翠绿扳指,笑着问道:“二爷,您这扳指可真是个好东西,这水头也太足了,是从什么地方买到的?”
听见这话,姜柚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她用余光瞥了一眼。
之前闻霆把大拇指上的指环送给了她,事后她便从系统空间里找了这个翡翠扳指去赔给他。
还从来没见他戴过,没想到今日居然戴着来了这种重要场合。
闻霆转动了一下指头上的扳指,眼底浮现出一抹掩饰不住的温柔,温声道:“这是一位朋友送的。”
见他这副神色,其他人都一脸惊讶,试探地问道:“哈哈哈看二爷这样,莫不是个女性朋友吧?”
“对呀,二哥,莫不是要有什么好消息了?”
有长辈说笑道:“说起来,闻霆今年二十七了吧,也该成家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已经有两个了。”
要知道,这闻霆年过二十七了还未成家,有不少人都在打他的主意,家中有姐妹的,都巴不得介绍给他。
见姜柚看了一眼就淡然地收回目光,一点反应都没有,闻霆敛了笑意,回答道:“各位多虑了,只是朋友而已。”
见他神色不明,其他人也不敢多开玩笑,连忙岔开了话题。
过了一会儿,姗姗来迟的闻父刚到,沉闷悠长的钟声就响起了。
时间到了。
闻父站在最前面,穿着军装,腰间还配着枪,他的个子高,骨架大,身材有些干瘦,眉眼生得凶,脸色有些发黄,看起来气色不太好的样子。
他一挥手,朱红色的大门就从外面打开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祠堂里走。
姜柚身为本家的大少奶奶,正好走在了二少爷闻霆的旁边,闻霆几次张口想说话,但都忍住了。
他居然有些不安,害怕她不理会自己。
姜柚暂时没注意别的,一直在观察祠堂。
越往里走,就会发现祠堂的面积越大,以木材和石料为主,屋顶覆盖着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熠熠光辉。
整个祠堂结构严谨,布局考究,采用的是传统的中轴线对称布局,左右两侧分别是钟楼和鼓楼。
前殿不向阳,屋内有些阴阴的,点着长明灯,供奉着牌位,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排位有数百座,看上去阴沉而压抑。
祭祀的时间是正午十二点,阵仗真的还挺大的,毕竟从几天前就开始准备了。
成捧的鲜花放在两边,中间有十八个铺着红布的托盘,装着鸡鸭鱼肉,美酒果蔬,还有特地包的粽子。
正中间还放着三牲,就是完整的牛羊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姜柚站在前面,一边听着须发尽白的老族长和闻父轮番念叨,一边分神观察着前方的排位。
按照排序,她在最左边的位置发现了闻钦的牌位,而在那牌位面前,则放着一个木盒子。
纯黑色,不知用的是什么木料,只比巴掌要大一些,雕刻着古老的花纹。
那是什么东西?
姜柚微微眯起眼睛,让系统把这个盒子的样子了拍下来。
这个疑问一直到祭祀结束才得到解答。
杜氏告诉姜柚,那里面装的是闻父特地去求来的东西,可以保佑闻钦下辈子投身在一个富贵人家。有一具健康的身体。
姜柚皱起眉头,她觉得事情可没这么简单,在她看来,这个祠堂里最不对劲的就是这个木盒子了。
既然确定了,那她就找个合适的时间来祠堂里看看那木盒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了!
今晚上闻父请了戏班子到后殿的戏台子上表演,一直要唱到深夜,到时候人多眼杂,来往的人很多,正是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