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柚的预感很快就成真了。
画面一转,时间就来到了同治三年,因太平天国运动停止了十三年之久的科考终于正式开考了,本应是农历八月举行的考试,却因为维修贡院而硬生生地延迟到了十一月。
林奇贤赶考之前,林楚氏熬了三个通宵,在他的袄里添了厚实的棉,还给他绣了一应暖和的护具。
他走之前,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母亲,等我回来!”
科考如期举行了,共有三场考试,九天六夜,期间考生的吃喝拉撒全都在一个勉强超过1平方米的号舍里,再加上大雪纷飞的恶劣天气,竟有数十位体弱的考生被活活冻死。
很快就有消息传回景岩镇,称林奇贤便是其中之一。
一开始,大部分人都认为这是个假消息,但是流言却愈传愈烈,说得是有鼻子有眼的,加上考试已经结束了半月有余,却始终没有人回来报信,渐渐的,信的人越来越多,林奇贤的“死讯”很快就传遍了景岩镇的大街小巷,连林氏家族里的长辈们都被惊动了。
而林楚氏自然是不相信的,她的态度很坚决,林奇贤绝对不可能出事。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流言这把火很快就烧到了她的身上。
这些年来,就算林楚氏和苏货郎再小心,林奇贤再帮忙遮掩,还是有有心人看出了林楚氏和苏货郎的关系不一般,只不过看在林奇贤可能会有出息的份上,一直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罢了。
现在她没了能依靠的儿子,人们自然是无所顾忌地议论纷纷,说她不守妇道,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才报应到了林奇贤的身上。
家族的族长和长辈震怒,他们一面派了人出去打听林奇贤的消息,一面将林楚氏召回族中,关在了宗祠里。
本来他们的打算是,如果林奇贤没死,还挣得了功名,那林楚氏就还是他们林家的好孙媳;如果林奇贤死了,那林楚氏也得跟着去死,而且只能以贞洁烈妇的名声死去。
而此时,进货归来的苏货郎一回到镇上,就听说了林奇贤的“死讯”,还有他和林楚氏的事情也传遍了大街小巷。
一直找不到林楚氏的他花了大价钱去打听,在得知林家人的打算后,当晚就偷偷翻进了林家的宗祠里。
听信传言的他以为林奇贤真的死了,决定铤而走险,带走林楚氏。
而苏货郎刚找到林楚氏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透过窗户上糊的油纸,能看见一片朦朦胧胧的火光。
一群举着火把的人出现在宗祠外,随着火光的跳动,照得他们的面色忽明忽暗,显得有些阴森。
苏货郎下意识地护着林楚氏退后了一步,这不经意的举动却好像戳中了面前这些人的某个点,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着实不把我林家放在眼里!打死这个奸夫!”
这句话一出,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积极响应,起哄声最大化地激发了人们心中的恶意。
姜柚看得出来,局面已经开始失控了。
之后的一幕幕简直就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暴行和惨剧。
一开始苏货郎还在拼命反抗,但双拳难敌四手,他只能用身体尽量护住林楚氏,她本来死死地抓着他不愿意松手,手指却被一根一根地掰断了扯开。
和她共感的姜柚能切身体会到她的疼痛,十指连心,被掰断的手指一下就变成了骇人的青紫色,又肿胀又扭曲,那直击天灵盖的痛感让人忽地眼前一黑,一次又一次地侵入骨髓,痛不欲生。
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拿绳子把林楚氏捆到了旁边的柱子上,任凭她怎么挣扎嘶叫都无济于事。
在躁动的气氛中,那群人不再是人,变成了嗜血的禽兽,表情逐渐疯狂扭曲,越打越兴起,你一拳我一脚,你一棍我一棒,毫无还手之力的苏货郎只能徒劳地蜷缩在包围圈里,被打得头破血流,肾脏破裂,温热鲜红的液体缓缓地从他的皮肤下面渗透了出来。
看着这一张张面目可憎的脸,又生气又恶心又疼的姜柚几乎要炸开了,火气窜上她的心头,阴戾的杀气迸溅,暴怒的情绪甚至压过了林楚氏的惊骇绝望。
她的右手挣脱了桎梏,指骨捏得咯吱作响,其他部分刚从林楚氏的身上脱离了一瞬,一股诡异的力量就重重地压在了她身上。
像是有感应一般,人堆里的苏货郎忽然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居然猛地挣开压制,撞开了重重包围着的人群。
他一身鲜血淋漓,像是一堆血肉模糊的烂肉,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
苏货郎抱住了林楚氏。
时间在这一瞬间停滞住了。
姜柚则感觉到一串温热的珠子硌在了自己的腰间,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传来,往前一拥……
她的身子一松,便脱离的林楚氏的身体,被抱进了一个熟悉的满是血腥味的怀抱里。
姜柚呆呆地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宗忍的水墨色道袍都被血浸湿了,白如雪色的脸颊上沾满了狰狞的腥色,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垂下,极漂亮的丹凤眼正专注地看着她,狭长的眼尾处蹭上了一片血红。
“柚柚。”宗忍轻轻地唤了一声,漆黑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线亮光,眼角一滴泪滚上了血色,正好落到姜柚的眉心,像是一点朱砂痣。
她仰着一脸苍白乖巧的脸,像极了一个懵懂的小观音。
宗忍的左手捏住姜柚的右手手腕,散发着微光的绛色朝珠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绕了两圈,乍一看像是一对赤色手铐,将他们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他的手摩挲着向下,轻轻地托住了她发疼的手指。
姜柚像是终于等到了大人的小朋友一样,乌黑漂亮的眼睛里泛起氤氲的水光,轻声问道:“你是被困在了苏货郎的身体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