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五月,乍暖还寒。
满城一片新绿,柳絮风轻,花树相接,纵横交错的青石板路上,胭脂色的落花湿漉漉的浸润开。
人群拥挤,姜府的马车匀速地压过青石板,姜朗行坐在中间,手里拿着一卷账目在看,眉头微皱,面色冷肃,姜柚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上面记录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和数字,看样子是什么名单。
按理说,姜朗行已官至一品,赈灾这种事情不应当落到他头上的,但他却主动站出来揽活儿。
看来水患一事,并不似表面这般简单,水还很深。
姜柚很有分寸,没去仔细瞧,只把锦帘撩起一个角,饶有兴致地往外看。
这燕京共有一百零八坊,而荟萃阁就位于最热闹的升平坊中,一路可见酒楼林立,歌馆遍布,道两旁还满满地支着小摊,稀奇玩意儿琳琅满目,街面上万头攒动,不负“一街辐辏,遂倾两市,昼夜喧呼,灯火不绝,京中诸坊,莫之与比”的评价。
余光瞥见姜朗行把账目合上后,姜柚才放下锦帘,收回往外看的目光,好奇地问道:“爹,你去荟萃阁是有什么要事吗?”
“只是去取东西罢了。”姜朗行也不避讳姜柚,当着她的面把账目压到了特制的箱柜底下,不紧不慢地扣上锁,继续说道:“顺便与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见一面。”
那钥匙设计得也很巧妙,一收,一按,就严丝合缝地嵌进了对镯里,好似镂空雕花,完全看不出异样。
“呦呦,可以帮阿爹保管一下这对镯子吗?”姜朗行压低声音,他不会哄小孩,用一本正经地语气商量道:“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这是我们父女俩的秘密。”
“好呀。”姜柚自然不会拒绝,乖乖地伸出手,任由他把对镯套进了手腕里。
旁人怎么都猜不到,堂堂一个首辅大人,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小姑娘保管,也想不到这个东西居然会是件首饰,还被明晃晃地戴在身上。
一晃手腕,镯子上的铃铛就细细地响,姜柚点点头,说道:“我懂,保密,阿爹放心。”
姜朗行欣慰地揉了揉姜柚的头,目光从她的颈间扫过,微微一顿,想起闺女最喜欢别人夸赞她的首饰,便干巴巴地说道:“这翡翠不错,水头足,颜色浓,雕工也精美灵动,你戴着很漂亮。”
话说得不错,就是语气不到位。
不过姜柚也不计较这个,抬手摩挲着翡翠锦鲤,咧嘴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小米牙,孩子气地展示道:“这是我近来最喜欢的新首饰。”
姜朗行心头一松,被逗得勾唇一笑。
马车走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终于抵达了荟萃阁,姜柚提着裙摆,踩着杌凳,搭着便宜爹的手下了马车。
这荟萃阁的地理位置非常好,既处于繁华的升平坊中,又临着几乎贯穿燕京的鹭江,楼阁坐西朝东,共有八层,乃是燕京中最高的建筑,檐如飞翼,展翅欲飞,周围绕以廊枋椽檩互相榫合,回廊曲折,雕栏玉砌,顶覆琉璃黄瓦,精致华美,气势蓬勃。
荟萃阁是极妙之地,高可手摘星辰,如坠云山幻海;近可全览整个燕京,纵横有致宽畅阔达,宛如一块规则明朗的棋盘;远可见城外山色,渺渺云烟掩映着长郊草色,或是浮光跃金的鹭江,无边无边,天水一色。
只不过面对如此恢弘精美的建筑,姜柚的第一反应却是群英荟萃,萝卜开会,哈哈哈哈哈哈哈!
把她的心声听得清清楚楚的系统:“……”可恶,笑得好魔性,不是,好有感染力!
一楼聚集了许多文人雅客,几人一桌,听着清词小调,品茗论诗,很是有一番风雅清致的韵味。
姜朗行这张脸太有辨识度,身为三元榜首兼文渊阁大学士,可以算得上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和偶像,他一走进去,几乎是立刻就被认了出来,但大家激动归激动,却没有冒昧地挤上来,只是一齐起身,朝他行了一个礼:“首辅大人。”
很有边界感的粉丝群。
姜朗行朝众人温和一笑,点头微微示意。
很有分寸感又不倨傲的偶像。
很好。姜柚赞许地点了点头。
荟萃阁的管事在前方引路,微侧着身子,弯着腰,态度十分恭敬,她乖乖地跟在姜朗行旁边,一路走到了四楼的雅间。
推开门,醉吟先生已经等在里面了,他不过不惑之年,鬓发却已灰白,长相周正,生了一张严肃又倔强的脸,留着美髯,穿着一身干净素雅的灰袍,收拾得十分妥帖。
几个月前,姜朗行在荟萃阁为太后预定了一份寿礼,一尊出自名家醉吟先生之手的白玉菩萨,听说是由整块色泽温润毫无瑕疵的白玉雕琢而成,价值绝不是能用金钱来简单衡量的。
换句话说就是,不是有钱有势就能买到的。
两人显然关系很好,气氛松弛而熟稔,醉吟先生率先看向了姜柚,捋了一把胡须,眯着眼睛笑道:“这是鹿鸣吗?上次见她的时候才只有五六岁,如今都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
“是呦呦。”姜朗行温柔地拍了拍姜柚的头:“唤顾伯伯。”
姜柚觉得这两人可能在带着滤镜说话,她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脆生生地唤了一声:“顾伯伯好。”
醉吟先生应了一声,乐得合不拢嘴:“好好好,鹿鸣真是越长越可爱了。”
他有些埋怨地说道:“都怪你爹,不早说要带你一起来,顾伯伯都没有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姜朗行恍若未闻,只低头倒茶,把桌子上的点心推到了姜柚的面前,她也不客气,捡起一块糕点,刚准备送进嘴里,就见醉吟先生要起身去翻东西,连忙阻止道:“不用啦顾伯伯,以后还有机会的。”
“没错,你随便找的可不要。”姜朗行更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