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沈绣婉想起前两年,自己参观其他纺织厂的情景,不禁也有些唏嘘。
她实诚道:“女工最是可怜,又要养家又要带孩子,还得被一些黑心老板压榨剥削。同为女人,我自然不能苛待她们。我这里包吃包住,允许她们带着孩子来上班,保证伙食顿顿有肉,工钱也比别家给的高。我不缺钱,也没想过从她们身上赚很多钱,大家一起过得好好的,就很好了。”蓞
钱良惊讶地看向她。
他这辈子接触过不少工厂老板,沈绣婉这种还是头一遭遇见。
他是个见钱眼开追名逐利的商人,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老奸巨猾的狐狸和精于做账的会计,沈绣婉这样的商人倒真是叫他开了眼。
令他不由想起杜工部的一句词赋“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可是这样混乱的世道,沈绣婉这种商人真的能生存下去吗?
他端起过来人的架子,劝道:“你这样是不行的,该赚的钱还是得赚。人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钱过不去,你瞧瞧黎报春,他就是靠着盘剥工人,才让南丰工厂获得比从前获得更高的利润,从而被其他东家认可!”
对黎报春,沈绣婉不置可否。蓞
她轻声:“我不管旁人如何,我只管我自己问心无愧。”
她说完这句话的第三天,正是钱良带着合同返回燕京的日子。
作为合作商,沈绣婉亲自去火车站送钱良,谁知两人坐黄包车走到半路,前方路面突然传来骚乱。
闹闹哄哄的声音隔着很远就传了过来。
沈绣婉望去,只见无数女工涌上街头,手里高高举起绣着“打倒无良黑心工厂”的巨型横幅,个个形容憔悴面带愤怒。
两人下了黄包车,沈绣婉听见旁边的人议论道:
“听说是南丰工厂的女工们牵头,和上海其他几座工厂的女工一起游街示威,反对十六小时工作制!”蓞
“乖乖,十六小时?!”
“嗐,还不是南丰工厂那缺德的少东家提出来的?!说是要让十六小时工作制常态化。以前他们厂搞十二小时制,其余上班时间还得给工人付加班费,现在好了,一天做十六小时工,连加班费都省了!”
“……”
沈绣婉怔住。
涌上街头的女工,穿戴朴素衣着陈旧,这样冷的冬天,连针织手套都是破了洞的,因为长期睡眠不足的缘故,她们皮肤发黄面部浮肿,眼睛里遍布红血丝,含着深深的愤恨。
都是本分的人,她们只是想找个养家糊口的差事。
却没想到,东家见她们老实,便步步压榨层层盘剥,仿佛恨不能趴在她们身上吸干她们的骨血。蓞
她们围着破漏的围巾,高喊着口号穿过街市,一些因为过度劳累而早衰的女人,连额前的头发都开始白,柳絮一般被寒风吹起,与空中飘落的细雪融成同一种颜色。
游行的队伍缓缓前行,她看见队伍中间的男人被打得鼻青脸肿昏厥不醒,由几名妇女抬着经过。
钱良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黎报春?!”
第138章在他心里,她哪哪儿都好
沈绣婉惊骇地捂住嘴。沽
钱良后怕:“他这副鬼样子,肯定是被这些女工打的!兔子急了尚且还要咬人,搞出十六小时制,他这是欺人太甚呐!”
他不由想起沈绣婉的纺织厂。
他前两天还在称赞黎报春的赚钱模式,对沈绣婉让利的行为非常不理解,如今看来,竟是沈绣婉的生意更能细水长流。
游行队伍还在往前走,不少其他行业的百姓也跟着加入,一时间队伍浩浩荡荡不见尽头,激昂的口号响彻闹市t。
就在沈绣婉和钱良准备继续往火车站方向走的时候,巡捕房的车到了。
成百上千名巡捕荷枪实弹而来,不由分说地朝天上开了几枪,旋即就开始驱赶游行队伍,却不知怎的和女工们起了冲突,随着几声枪响,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死人了。沽
场面开始失控。
愤怒的纺织女工红着眼睛扑向那些巡捕,很多流氓地痞趁着场面混乱,砸开街边店铺的门窗大肆抢劫偷掠,又因为街面人群拥挤的缘故,彼此推搡践踏,竟又产生不少事故。
黄包车拉着沈绣婉和钱良,飞快离开了这条血腥的街道。
沈绣婉忍不住回眸。
铅灰色的天空下,长街两侧的梧桐树枝叶凋零,一些女工倒在了血泊里,一位骨瘦如柴的中年妇女系着褪色的红围巾,抱着胸前中了枪伤的小女孩儿嚎啕大哭,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她的旧围巾。
寒风四起。
女人花白的头发凹陷的面庞和绝望的眼神,萦绕在沈绣婉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沽
在火车站送走钱良,已经是黄昏时分。
沈绣婉来到医院找白元璟,却被护士长告知他正在手术。
护士长殷勤地将她引进院长办公室:“下午才从别的医院送过来的病人,好像是内脏破裂,只能请院长亲自做手术。听说是被手底下的纺织女工打的,好像叫什么……对,黎报春!作孽哟,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太欺负老实人,这不报应来了?”
沈绣婉接过她递来的热茶。
没想到,兜兜转转,报春哥被送到了元璟的医院。
她把买来的一袋糖炒栗子递给护士长吃:“那他的家属也来了?”
护士长抓了一把,压低声音:“听说他是个倒插门,不过不肯安分,非要去外面招惹女人。他老丈人就住在咱们医院,前两日得知他招惹女人的事情,直接发话要他闺女离婚呢!总归他闺女已经怀了孩子,像他们这种家族,去父留子这种事情,也不是干不出来。他被送过来以后,他太太看了一眼就走了,现在就他老母亲陪护在医院。”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