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百姓在得知即将举办集体葬礼时,最初都有些不太理解。
“不是,葬礼哪里还有集体办的?到时候烧纸磕头岂不乱了套?”
“对啊,总不会还要全葬在一起吧?那我们以后清明时节,上哪座坟去祭拜?”
“那你说怎么办?眼下我们居无定所,吃的喝的都靠官府发放,又有什么本事去私办葬礼?”
“我不管,只要我父亲的亡灵能够被好好超度,我这心里就踏实了……将来大不了多烧些纸,多磕些头,大家一起分着用嘛。”
“我也赞同,总比一直这么堆在外头曝尸荒野的强。”
就这样,祥云镇的百姓全部自发布置了一个简易的灵堂,共同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集体葬礼。
莲因寺的高僧一遍又一遍地诵着经文,从白天到黑夜,复杂而圣洁的梵语同样洗涤着所有人的灵魂。
祥云镇的所有百姓都挨个上前去祭拜,有的会准备一些野花,有的仅仅只是上一炷香,但所有人无不涕泪横流。
宋音书是梁国人,按说对完全陌生的人不应该有太多感情,但此时此刻,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哭得倒地不起的老母亲,伤着腿爬也要爬过来的女儿,抱着婴儿目光空洞的年轻父亲……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痛不欲生。
到这一刻,宋音书才忽然明白,其实死亡才是一种解脱。
活着的人,要用千倍万倍的代价和毅力,才能让自己忘却痛苦。
宋音书实在不忍再继续看下去,转身走出了灵堂。
今夜的星空格外璀璨。
黑到极致的夜空,缀满无数细碎的星辰。
都说地上每逝去一条生命,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
那么这漫天的星光,是不是也在看着他们的亲人绝望恸哭?
眼泪顺着面颊悄然滑落,宋音书感到肚子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她指尖微颤,激动不已地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腹中小生命的动静。
微弱,却又不容忽视。
生命如此神奇,叫她胸口莫名生出一股暖流。
她几乎是不可遏止地想起了这个小生命的父亲。
也不知道得知她失踪的消息之后,那个冷峻到不近人情的男人,会作何感想。
在两人纠缠不清的那段日子里,她其实一直都在刻意克制着自己对他的感情。
因为她打心眼里觉得两人之间没有未来。
即便有过片刻心动,也不足以叫她为之丧失理智。
她一直这么告诫着自己,才险险走到了今天。
直到此刻,她都没有过丝毫后悔。
“在想什么?”肖鹤川见她一直仰头看着星空,忍不住走上前去开口问。
宋音书回过神来,转身朝他笑笑:“没想什么,就觉得灵堂里头待着不太舒服。”
“你很少见这样的场景吧?”
宋音书听他这么问,一下想到他说自己经常去陵墓,不由有几分心酸:“你……经常见这样的场面……会麻木吗?”
肖鹤川愣了愣,然后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是个人。”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
宋音书抿了抿嘴唇,犹豫着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其实也没什么……人生也没有很长,早走一步晚走一步罢了。”
肖鹤川神情僵了僵,旋即又低笑着问道:“你……是在安慰我?”
他垂眸看向她,继续说:“没有必要的。伤心归伤心,使命归使命,即便我再难过,真到冲锋陷阵那一刻,我也不会允许我的士兵后退半步。”
宋音书不知该说什么。
她不曾经历过战场的残酷,所以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过分苍白。
“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比谁都更渴望和平。”肖鹤川也仰头望向苍穹,“虽然明知身为一个将领,我不该这么说。”
“为何不该?”宋音书却道,“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是该抱有这样的信念才对。
“我一直认为,渴望和平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珍视每一个生命。”
肖鹤川俯身看她,见她双眸清亮,竟不逊于星辰。
“若是世间所有身居高位之人都能珍视每一条鲜活的生命,这人世间,定然会比现在更美好。”
肖鹤川不发一言,却暗自点了点头。
寰齐和另几名侍卫远远瞧着两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我还从未见将军对哪个女人这般温言软语过,他那个神情,你瞧见没?简直温柔得吓人。”
“说起来……我总觉得这舒姑娘面熟得很,好像在哪见过。”
“将军似乎也早就认识她了……但这么多年咱们都驻扎在沧平,上哪去认识这么漂亮的女人?”
“而且这女人还有身孕了……总不会是将军偷摸溜出军营认识的吧?”
“越说越离谱了,将军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寰齐听着几人的议论,忽然幽幽地开口问:“你们难道没发现……这舒姑娘说话的口音和语气……不像咱们大晋人吗?”
“啊?”几人面面相觑,“难怪将军一直藏着掖着……原来这姑娘是梁国人?”
“梁国人就梁国人嘛,梁晋早就缔结百年之好了,太子都能娶梁国太后,咱们将军还不能娶梁国姑娘吗?”
寰齐见几人压根没察觉,便也咽下了心中疑惑。
毕竟军中近距离接触过那人的没几个,那人每次出现也都是白纱蒙面的。
再说,就算真是那人又如何?将军和太子都不在乎,关他什么事?
“看来,咱们很快就要迎来一位将军夫人了。”寰齐想通以后,远远望着两人,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葬礼过后,肖鹤川在宋音书的建议下,在郊外选了一处风水较好的地方,挖了几个巨大的深坑,将遇难百姓的尸首集体下葬了。
出殡当日阴雨绵绵,漫山遍野都是凄凉的哭泣声,但回程时,天忽然放晴了。
宋音书行走在百姓自发组成的送葬队伍中,听着哭声渐止,四周鸟鸣环绕,感觉连吹在脸上的风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逝者已矣,生者总要满怀期待活下去,不是吗?